热水、木桶、澡豆、澡帕。
莫以宁坐在带着木头香气的浴桶里,身子被热水紧紧的包裹着,暖洋洋的,额头上还沁出了细小的汗珠。
文心给她搓揉着头发,再舀了木桶里的热水,从头顶冲到发尾。
莫以宁的小脸被热气熏的红扑扑的,像只煮熟的河虾。
加了几次热水后,这才擦拭干净起了身,穿好了衣裳就倚在薰笼边上烘头发。
浅月先用干帕子细细的擦拭,再用小铜壶盛了热水,用帕子裹了,再熨干发丝上的水汽。
一通折腾下来,竟用去两个时辰。
挽星将吃食热在炉子上,这时正好摆上。
一份红烧狮子头,一道蜜汁酿鸭腿,一碟素炒萝卜丝,一碗羊肉汤。
莫以宁先喝了几口羊肉汤,再盛了一碗米饭,慢嚼细咽的吃起来。
以前她才三道菜的分例,现如今有四道菜了,她很是惜福。
两小碗米饭,大半碗汤,素炒萝卜丝吃了大半,红烧狮子头和蜜汁酿鸭腿吃的不多。
大夫说过,吃食须荤素搭配,荤不宜不吃,更不宜多吃,素菜倒是可以多用些。
剩下的菜便让文心她们分着吃了,她的份例总好过丫鬟的吃食。
吃饱了就爱犯困,莫以宁忍着瞌睡在小院里走了几圈。
俗话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一世她惜命的很,饭后必得走上千步,再略站一站才肯去床上躺歪着。
趁这会功夫,文心拿了入库的册子给她看。
她原本也没什么私产,教过文心内宅管事的手段后,一直也派不上用场,倒没想到今日算是用上了。
册子上的首饰、布匹,一应器具记得清清楚楚。
她看过后赞了文心,没一会儿便困的睁不开眼,她又挣扎着起了身:“我才想起来,墨香和挽月若是得用,让她们尽快习字,日后也与你做个帮手。
若是不得用,你也要告诉我一声,我去找母亲换人!”
说完这句话,她便安安心心的躺下了,闭着眼拥着锦被打着呵欠:“你今儿也瞧见,那安平侯府的嬷嬷可不是好惹的,若真嫁到他们家,早晚得对上。
你们多习些字,也多长些心眼,不求能帮上忙,可别到时丢了小命……”
说话间,她眼皮都粘在了一起,任她如何使力都睁不开了。
隐约间她又忆起,上一世她夜夜难眠熬的油尽灯枯。
现如今旁的不论,单论这闭眼就着的本事,也是她的福气了。
见她沉沉睡去,文心这才带着墨香、挽星轻手轻脚的收拾屋子。
安平侯府,风禾苑。
风禾苑本是安平侯原配夫人楚语禾的住所,原名安禾苑。
是安平侯府里最为雅致的院落。
后来,安平侯依着圣旨娶了平妻之后,楚语禾不愿再用安字,便将此处改为了风禾苑。
楚语禾逝去之后,这处院落便成了世子的居所。
风禾苑疏朗通透,清雅幽静,沿着院墙是一圈游廊,正中以青石板蜿蜒铺就道路,配上怪石嶙峋的假山,两侧的厢房排列整齐,门窗图案无一不精。
正房高大宽敞,屋内陈设名贵,乍一看并不奢华,但屋子里的坐卧用具,书案凳几皆为紫檀木合步打造,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谢明矅倚在软榻上,身下垫着一张巨大的白熊皮。
他畏寒,却又不喜多穿,屋子里的炭火便烧的温暖如春。
谢明矅生的俊美,不似他的父亲,更肖他的母亲。
面如冠玉,眉若远山。
鼻梁秀挺,生就一双凤眸,眼尾狭长迤逦。
凌厉的轮廓又为这芝兰玉树之姿平添了几分冷峻。
长发如丝缎披散,却不失半分矜贵。
一袭墨色暗金滚边长衫,松松的套在身上,恍若仙人。
纤长的手指拢着书册,微微皱着眉头,大约是才喝了药,口中尚余苦味。
一袭玄衣的严北初难掩心中怒气:“世子,你是没看到那莫家庶女,简直不成体统!”
他一个男子原不好议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但那毒妇竟然要那等女子配给世子,简直荒谬**。
谢明矅视线并未离开书册,随口问道:“如何不成体统!”
“庸俗蠢笨,浅薄贪婪,绝非良配!”严北初咬牙切齿,此等庸脂俗粉怎可匹配世子。
谢明矅这才扫了他一眼:“看来是不丑了?”
严北初梗了梗,娶妻娶德,美丑有什么打紧的,世子爷终究还是年轻了。
他闷闷的说:“属下没瞧见!”
谢明矅似笑非笑:“严统领年数不大,眼睛竟是不好使了……”
几声轻笑传来。
严北初往角落里瞪了几眼,一张脸拉了老长:“属下眼神好着呢,是那莫家庶女插了满头的金,映着日头一片金澄澄的……晃眼!”
他都叫那片金光晃傻了,到底是不能靠的太近,毕竟有可能是世子爷的夫人呢。
谢明矅哑然失笑,这着实是叫人有些意外了。
贺凌锋强忍笑意躬身送上一本薄册子。
“这是公子爷令卑职送来的。公子爷还说,世子身体如何了?是否要出手相助?”
谢明矅翻了翻,莫家三代的底细都在里面了,竟是跟赵家没有半点关系。
他略作沉吟便道:“替我向兄长问好,这些日子我身子有了起色,劳他费心了。
莫家的事我自会处理,你先去吧,路上小心些,莫要叫人知晓!”
待到贺凌锋离去了,他才轻轻的咳了几声。
严北初听见他咳嗽就难过,更是忧心的很:“世子爷,您又何必逞强呢?”
谢明矅浑不在意的看着册子上莫家庶女那短短的几行字。
平凡的无甚可书。
她的父亲做官还算用心,她那个嫡母倒是个厉害的。
谢明矅觉得无趣便扔到了一边。
严北初狠了狠心,带上一身的杀意:“世子爷,要不要我去……”他以掌为刀划了一下脖子。
“不必,总是要送个人进来的,这莫家庶女总好过赵家的那些个毒妇!”谢明矅冷冷道。
对他而言,赵家女可比莫家女恶心千倍、万倍。
“她敢!待属下将她们剁成烂泥!”严北初是既憋屈,又替世子爷委屈。
明明是谪仙一样的人物,竟叫人算计至此。
他有些犹豫的开了口:“那人,修书去了大将军那里……只怕也是为您的亲事……”
“啪!”
一卷书册向他砸了过来,严北初没敢躲开。
谢明矅狭长的眸子里满是阴郁,俊美的面容也沾染上了戾气。
他咬牙切齿:“出去!”
严北初知晓犯了世子爷的大忌,低着头轻轻的出去了。
却听到屋子里的世子爷咳的惊天动地。
长风和无忧大惊,忙去寻那止咳的药丸。
严北初颇有些后悔,很不该在世子爷跟前提起那人,世子爷的父亲安平侯。
谢明矅痛恨那人,可他偏偏又是那人的亲子,这份血脉叫他不齿,可偏生割不断也扯不掉。
这份恨意总是埋在他的血肉里啃噬他的心。
他无处发泄只能将所有的东西全部摔的粉碎,自己却再也站立不住了。
他必要静心养气、不喜不怒方能苟延残喘多活些时日。
可再好的大夫也医不好他身上的毒,这更叫他心中怨愤无处宣泄。
长风服侍谢明矅吃过药丸后,他这才筋疲力尽、昏昏睡去。
谁知没过几日,莫家竟被搅的天翻地覆。
“这是何意!及笄后便要完婚?这是完婚还是冲喜!
哪有慌成这个样子的,欢儿怎么办?子期子愉怎么办?
这怎么来得及相看!谁家是妹子先出阁的!”秦氏怒不可遏,气的浑身发抖。
可那又如何,那可是圣旨,她连抱怨都不敢大声,只能躲在屋子里说上几句。
莫淮清捻了捻新蓄的胡须,心中亦是憋闷,但他尚沉浸在天使临门的激动之中。
莫以宁甚是迷惑,这与上一世似有不同,上一世可未有圣旨赐婚这一说。
也不知那赵氏是如何说动了皇帝赐婚的,这可真是,吃饱了撑的。
莫以宁吃饱后,便在院子里一圈圈的走动消食。
脑中想的却是,这门亲事与皇帝有什么相干,值得他来狗拿耗子。
再细细品来,顿觉这一世的火坑大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