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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那个贱人回来了!

故事开始的地方

我经常做一个噩梦:我是马戏团里的演员,有人让我表演胸口碎大石。我向他们解释:“我不会胸口碎大石。”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听见我说的话。

他们不由分说地把我架到一个台子上,拿皮带绑住我的手脚。两个壮汉“哼哧哼哧”搬来一块大石,眼看就要压在我的身上。

我挣扎如困兽,拼命大喊:“别过来,别过来——”

双脚凭空蹬脱,我猛然醒来,头上已是大汗淋漓。

看看时间,方凌晨一点多钟。我才睡了半个小时。

又将是一个不眠之夜。我的心理医生建议我可以使用药物助眠,他给我开了适量的安眠药。

我固执地拒绝了。我相信一切意志的行为,或者说,我害怕我的意志非我所控,即使是睡眠。

我是某著名电视台制片人,制作过三个高收视率的节目。红遍全国的大型益智类节目《幸运之星》,就是我的作品。节目做到一定程度,总会遇到瓶颈。亲子类和相亲类节目异军突起,《幸运之星》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收视率连续一个月跌出全国前五。

我忙到焦头烂额,白天应付领导和广告商,托关系找大牌明星做嘉宾,晚上宴请媒体朋友,回办公室的车上喝了醒酒药,然后再开节目整改会议。我和我的同仁们吃住在剧组,经过两天的奋战,新一期的节目终于搞定。

节目播出那天,我一直死盯着收视率实时数据,看着那条红线缓慢攀升至平均数据之后,我终于舒了一口气。

我身心俱疲,却依然无法睡着。

李海潮把我从混乱中解救出来。他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我们两家有着很深的渊源。

他拖着我去观看了一场声音艺术展。

声展大厅很暗,巨大的LED电视幕墙闪动着灰白的水纹与光影,几名表演者树一样静默站立。观众脱了鞋,随意坐在地上。

电视幕墙黑屏几分钟,停滞的宁静中,我听到了人的呼吸声,均匀而平和。电视幕墙恢复画面,表演者随心所欲地舒展着肢体,仿佛是一种有形的声音。

久违的困意,带着莫名的痛感,从我的脚心慢慢爬到我的太阳穴。犹如春回大地,寒冽的清泉冲破封冰,裹挟着透亮的阳光畅快奔涌而去。

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的脚是冰凉的,我的手是冰凉的,眼睛里流出的泪,却是滚烫的。李海潮察觉到我的异样,他拍拍肩膀,示意我靠过去。

我靠在李海潮身上,热泪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肩头。

他伸手合在我的眼睛上,我终于闭上了眼睛,就这样沉沉睡过去,没有噩梦,没有沉重,难得自由呼吸地睡了一觉。

我下定决心,扔下一切,出国进修。

我时常想,如果我事业无成,我是否会更快乐一些?如果我和李威还在一起,我是否会活得更像我自己?

人生若只如初见。

初时的我,早已不辨面目。

如果再次相见,我还会认出她来吗?

1

我戴着墨镜,身着鲜红色风衣,拖着行李箱款步走出机场大门。

小白早就停好车,站在车外迎接我。他一见到我,夸张地张开双臂,用特有的娘娘腔对我说:“清姐,欢迎你回家。”

小白,我的助理,兼职副制片、副导演、副摄像、副编导等副职。他跟了我七年,是我的心腹之一,我们有着很深的革命感情。在我去国外这一段时间里,他一定被张妃修理得很惨。

张妃,我的宿敌。

职场犹如深山,不容二虎,尤其是两只母老虎。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但绝对不是我。

张妃有一个绰号,叫“万年老二”。

甫一上车,小白就把群聊信息截图给我看。张妃助理王晓发了一条信息:那个贱人要回来了!张妃发了一个大吐的图像。这是文艺部的群,她们这么明目张胆,无非故意让我看到。

小白翘着兰花指对我絮絮叨叨地说:“你可不知道,你走得这半年,文艺部快成了张妃的天下。咱们的《幸运之星》,硬生生被她挤出了黄金档。不仅如此,她还到咱们地盘上挖人,挖走了好多人。我就盼着你回来收拾她,好出一口恶气。”

我靠在座椅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说道:“我在国外很少看国内的娱乐新闻。不知道张妃做的是什么节目?听说火得一塌糊涂。”

小白递给我一个文件夹,说道:“不过是咱们的下脚料呗。你决定出国前交给台里一个策划案,被她偷走了。”

小白准备的这份资料很全面,其他的我不及细看,只翻到最后一页的收视率报表。《缘是一家人》的每一期收视率,平均停留在0.45%左右。

我有点轻敌,说道:“收视率也不过如此。”

“姐姐,这份收视率是没有任何污染的,是实实在在的收视率。要不然台里怎么会这么重视这档节目。听说台里许诺第二季会给他们百分之三的广告费提成。”

“上一季的广告费达到三亿,如果只按这个算得话,他们也会分六百万。他们一个组二十个人,就是平均分,一个人也得三十万。还不止这些,台里还有另外的奖励。这七七八八的下来,少说也会拿个小五十万。咱们台里现在就数他们组富得流油。”

小白悄悄地观察了一下我的脸色,见没有什么异样,才说道:“我可是宁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的主儿。张妃花重金挖我,我都坚守在咱们的阵地上。要不是你坚持去进修,现在哪里轮得着她嘚瑟。”

我闭目养神,说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人之常情。”

小白说道:“哎,清姐,这可不像你作风。是不是出过留学把你给留傻了?”

我笑道:“我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我干吗着急。”

用我们领导的话,张妃和苏婉清比起来什么都好,比苏婉清努力,比苏婉清较真,比苏婉清会办事,可就是少了苏婉清的百分之一的灵气。

干电视这一行,跟风是大忌,创新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有时候,天赋比努力更重要。

我从大学毕业到现在,用了八年的时间,从导演助理小苏做起,成为占有一方之地的清姐,如果没有过人之处,怎么在鱼龙混杂的电视圈混到风生水起。

出国前,我认真思考过,是否要放弃这样的生活,但是国外的安逸让我莫名的心慌。有个声音犹如追击的鼓声一样,总在我无所事事而失魂落魄的时候响起:“你要落后了,你要落后了……”

对未来的恐惧会像闪电一样,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还未到安逸的年纪,我尚有家人靠我养活,我还没为未来存够足够的资本。万一我将来孤独终老,金钱尚可保我衣食无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理舒适区。于我而言,我的舒适区并不是固守不变,而是拼命向前。

小白驾着车驶上了高速,落日的余晖远远地抛在车后。

“小白,我不想参加接风宴。”

“这可是汪主任的一番心意。他本想过两天再办,可是明天他就要陪台长考察,一个星期之后才回来。你是他的得力干将,这一段时间张妃地位高涨,他生怕你感觉失落,不得已才选在今天。”

汪主任,名叫汪春生,是文艺部主任,我的顶头上司。

“其中的利害,我怎么不明白。只是我特别想回家。”

小白笑了,说道:“是想赶快见到海潮哥吧。”

我立即否认道:“才不是。我好久没有喝酒,生怕今天晚上酒精中毒。”

“老样子,我替你挡酒。”

我拍拍小白的肩膀,夸赞道:“还是小白最贴心。”

2

到达香格里拉,我们并没有立即进去。

“咱们等半个小时再进去。你打电话告诉他们,路上堵车,先让他们点单。”

我抽空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是我爸爸接的,听得厨房里“哧啦”下油锅的声音。

“爸,我有饭局,一时半会回不去。你们别等我吃晚饭。”

“你登机之前就告诉过我们,所以我们也没有等你。只是海潮来了,你妈妈给他炒几个菜。”

我才想起来,忘记告诉李海潮我不会马上回家。我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让他吃完饭多待会儿,我争取早点回去。”

我爸直接对李海潮说:“海潮,小清让你多待会儿,她说她会早点回来。”

我马上晕掉。

李海潮像是说了什么,只听着我爸爸对他说:“要不然你直接和小清说。”

我等了一会儿,却是我爸的声音,“海潮正在给你妈妈择菜,他说他晚上还有事。有时间再来看你。”

我有点急了,说道:“那你就让他陪你下棋,或者帮家里修修电脑什么的。总之一定要把他留下来。”

我爸又直接冲李海潮说道:“海潮,小清一定要我把你留下来。我看你就留下来吧。要不然她不放过我。”

我翻着白眼,只好先挂了电话,一心只想着赶快结束这个晚宴。

小白打电话询问过后,告诉我,他们已经点单。

我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走进酒店。

房间里除了张妃,有点交情的人都坐满了,只等我进门。

我一进门,满脸堆笑地先和汪主任打过招呼,然后逐个问好,像好朋友久别重逢,场面甚是亲昵美好。殊不知,我们私底下互相看不顺眼。

我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路上太堵了。这一堵车就真的感觉回家了。这次回来得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给大家带,所以这顿饭我请了。”

汪主任乐呵呵地说道:“这是为你接风的,怎么能让你请呢。”

“大家高兴,就是给我面子,”我端起桌上的一杯酒,说道,“我迟到了,先干为敬,就当给大家赔罪。”

我仰脖子一口气喝干。汪主任夸奖道:“我就喜欢小苏的这股豪气。”众人纷纷跟风赞叹。

正在这时,服务生推开了门,张妃满脸春风地走了进来。她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我迟到了。我自罚三杯,就当为大家赔罪。”

在宴会上,想成为焦点,就要恰到好处地迟到。看来张妃从我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

张妃特意地坐到了我身边,举杯对我说:“我们听说你要回来,大家都特别高兴,尤其是我,所以我敬你一杯。”

她的助理王晓在一旁凑趣道:“妃姐总得说个由头吧。”

张妃故意提高了音量,“其实说起来,婉清还是我的恩人。要不是她去进修给了我机会,也许现在我还到不了这个位置。我的成功全归功于婉清,所以,婉清你一定要喝我这杯酒。”

小白端着酒走过来,抢先说道:“妃姐太谦虚了,我都不好意思不敬你一杯。我先干为敬。”小白一口喝掉杯子里的酒,张妃没法,也只得喝了。其他人也找我敬酒,都被小白一一挡了下来。

我看看手表,已经十点钟,于是端起酒杯对众人说:“汪主任明天还要陪台长出外考察,今天晚上还想着为我接风洗尘,做汪主任的下属,我苏婉清三生有幸。我再敬汪主任一杯。”

大家明白话里的意思,都生了让汪主任早点回家休息的心思。

我举杯正要喝时,有个人带着几分醉意说道:“清姐,再说两句吧。”

我想了想,笑道:“苏婉清这个贱人回来了。讨厌我的人,今天晚上该睡不着觉了。这杯酒就祝他们能睡个好觉。”

大家哄堂大笑。

我意味深长地冲张妃举杯,她与我同样的神情,举起了杯子。

3

宴会结束后,小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我找人送他回家,然后拦了一辆出租车,急匆匆地向家赶去。

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

小区里静悄悄的,公寓的窗户已是黑洞洞一片。我猜想李海潮已经回家了,于是放慢了脚步。吹着凉爽的晚风,酒劲这时才上来,我的双颊一阵发烫,眼皮也略有些沉重,一不小心,脚崴了一下。

想着家门口已经到了,我脱下高跟鞋,光着脚走在路上。转过了一座凉亭,我看到李海潮倚着一根路灯站着。

李海潮也看到了我,先朝我招手,方向我走来。我扔掉行李箱和鞋子,脱了风衣,随手丢在地上。

李海潮走上前来,一边捡东西一边问道:“你怎么了?”

我深呼了一口气,说道:“这些东西让我喘不过气来,我要把它们都扔掉。”

李海潮拾起风衣,披在我的身上,说道:“你喝了酒,吹了冷风,会着凉的。”

我抬起头看着李海潮,仔细辨认了一番,说道:“李海潮,你瘦了。”

他无奈地点点头,把我当作一个醉鬼,敷衍道:“你家就在前面,我们回去睡觉好不好?”

我“嘿嘿”一笑,说道:“你说‘我们’?是我们一起去睡觉吗?”

他慢慢地解释给我听:“我的意思是说,我送你回去,然后你好好地睡上一觉。你喝醉了,需要休息。”

我摇着头,固执道:“不是。你明明说‘我们’,你就是想和我一起睡觉。”

他无可奈何地说道:“好,就算我是那个意思。我们回家好不好?现在这个时间,人们都睡了。”

我“哈哈”大笑,拍着手说道:“你看,你看,你承认了吧。你就是说‘我们’。”

他察觉到我目光里的狡黠,呆呆地看了我几秒,突然领悟了,苦笑道:“你假装的?”

我捂着嘴“咯咯”地笑了,然后说道:“也只有你每次都被我骗。李海潮,你怎么不长点心呢?”

“你演得太像了。”

我自我陶醉道:“也对。我的同事们都认为我应该去做演员,而不是导演。多对不起我的这张脸呀。”

他温柔地笑了,说道:“半年不见,苏婉清还是苏婉清。欢迎你回来。”

我瞥了他一眼,只见他的袖子鼓得发胀,说道:“半年不见,李海潮却不是李海潮了。”我冷不丁地拍了一下他的胳膊,果真结实有力。我狐疑道:“突然健身?你有女朋友了?”

李海潮不置可否。

我当是他默认,大呼吃惊,“幸亏我早回来了,要再晚一些日子,说不定就喝你的喜酒了。”

我对他的恋爱总是很敏感。

“说得好像闪婚一样。我不是那种冲动的人。”

“你不是冲动的人,我们的海潮哥可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好男人,”我围着他转了一圈,说道,“身材高大,体格健硕,面庞英俊,性格沉稳,家境殷实,事业稳定,你不冲动,女人会冲动啊。”

我还没有忘记他默认的那个女朋友,说道:“不知道是哪个幸运的女孩子,得到了我们海潮哥的垂青。”

他闷闷地笑了,没有说话。

看来他真的有女朋友了。至少,有了心仪的对象。

我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李海潮投来责备的神情。我马上拿过了鞋穿上,把衣服裹紧了些,拉过行李箱,貌似乖巧地说道:“亲爱的海潮哥,我这就回去休息。”

我走了两步,又跑回来,问道:“明天你可不可以调休?”

“有事吗?”

“我的假期还没有结束。明天姐姐他们会来家里吃饭,你也一起过来。”

“可能没有时间,这两天行里挺多事情。”

我才想起一件事情,说道:“李经理,恭喜你高升。新官上任,是要好好表现。”

他把我的身子扳过去,轻轻地往前推了一把,说道:“快点回家睡觉。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聊。”

我转过身去,不大情愿地说:“我半年没有见到我最好的朋友,多说两句话也不行吗?”

他拎起我的行李箱,说道:“我送你上楼。我们一边回家,一边聊天,好不好?”

“回家。”

我听他说这两个字,心生欢喜。

回家,我终于回来了。

4

临近中午,我还在睡梦中。

姐姐家的双胞胎闯进我的房间,一个跳到了床上,另一个也跳上来,在床上扭成一团。其中一个倒在我的身上,把我砸醒。

我打着哈欠走到客厅,只见地上堆满了玩具,沙发上散落着薯片,茶几上有一滩可乐和一堆凌乱的报纸。

双胞胎从我的房间里追逐出来,一路喊叫,一不小心碰到了桌子,我眼睁睁看着桌上一只花瓶摇摇晃晃地摔了下来。

可就是这样杂乱的场面下,我的父亲大人和姐夫悠闲自得地在阳台上品茗下棋。

我爸爸抿了一小口茶,感叹道:“这是海潮给的普洱老茶,至少十年以上。是他妈妈的一个朋友亲自到山上闭关烘焙出来的,市面上没有卖的。”

姐夫似懂非懂地谈论道:“我听人说,这老茶的价钱最近被哄抬得很高,我一个朋友就是倒腾茶叶的。不过运气不好,没有挣到钱。不知道为什么,我身边的人和我一样,都缺少点运气。”

我爸爸继续闭目回味茶味,慢慢地说道:“钱赚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够,饿不死,冻不着就行。为了钱生气就不值得了。”

姐夫一口干了,皱着眉头说道:“好苦。”

双胞胎在捡花瓶碎片,我马上跑过去制止道:“天天,明明,你们不能玩这个。”

我试图拉开他们,可是他们死活不干,赖着身子不动。我生拉硬拽,把他俩安顿至沙发上,恐吓道:“再不听话,姨妈打屁股。”

待我拿簸箕和扫帚回来,他们两个又在那里玩。

我简直要疯了,说道:“你们两个再不听话,我告诉你妈妈,修理你们。”

这两个小家伙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扯开嗓子“哇哇”大哭。

我顿觉莫名其妙,心想,我姐有那么厉害吗?正纳闷呢,我妈妈和姐姐回来了。这两个小家伙看看姐姐,盯着我又是一阵号哭。

我赶忙向姐姐解释说:“你快看看双胞胎,我怎么说都不听话,就是要玩玻璃碎片。”

姐姐忙放下手里的食品袋,埋怨我说道:“你好好说就行了嘛。”

我还想争辩,妈妈瞪了我一眼,把我扯到一边,小声说道:“你姐刚和你姐夫吵完架。心情不好。你别惹她。”

我只好乖乖地闭嘴,随着妈妈收拾屋子。

姐姐在厨房择菜,双胞胎在一旁捣乱。

姐姐烦躁地叫姐夫帮忙看孩子。姐夫却装作没听到,于是姐姐提高了音量,“黄天明,你能不能管一管你的儿子?”姐夫这才不情愿地从阳台回来,带着双胞胎下楼去玩。

我姐追到门口,嘱咐道:“你别给他们买糖,要不然晚上又喊牙疼……”姐夫没有回应,我姐悻悻地回到厨房。

我想到一个让她高兴的法子,于是凑到她旁边,说道:“姐,我给你买了一个香奈儿的包。你要不要到我房间里看一看?”

姐姐终于抬头看我了,眼睛亮亮的,嘴角努力压抑着笑意。

我追加道:“是今年的新款,国内还没有卖的。”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了,说道:“在哪里,我看看。”

我挽着她的胳膊进了我的房间,她一看到包,马上兴奋地尖叫起来,说道:“还是妹妹好。”

妈妈端着东西路过我房间,赞许地冲我点点头。

我们姐妹俩和好如初,一起帮妈妈做饭,像姐姐出嫁以前的很多个日子里一样,我们三个在厨房里忙活,爸爸一个人乐悠悠地在阳台上晒太阳。

不管时光隐藏着多少艰辛和不易,但是幸福和幸福总是相似的。香喷喷的饭菜端上了桌子,爸爸冲着楼下喊道:“开饭了。”

不一会儿,双胞胎张着双臂跑进了屋子。

世界安静美好,正如此刻的阳光,金灿灿地闪耀便好。

5

快吃完饭的时候,爸爸忽然对姐夫说道:“可惜海潮没有来。要在的话,咱三个就可以斗地主了。”

我说道:“爸,这是家庭聚会,别没事就把李海潮扯进来。也容易让人家误会。”

爸爸边吃饭边说道:“误会什么呀,又不是没有在家里吃过饭。”

姐夫在一旁搭腔道:“就是,海潮就跟这个家里人一样,”又冲我妈说道,“就和我一样,妈,你说是不是?”

我不好发作,只有说道:“现在人家不一样了。”

妈妈一听,急了,问道:“怎么不一样了?”

我有点不耐烦:“他有女朋友了。所以以后要避嫌。”

爸爸叹了一口气,说道:“小清啊,你错过了一个好男人。”

一直不说话的姐姐忽然插嘴道:“爸,李海潮有什么好。我看也就一般。”

姐夫不服气道:“你说说,怎么就一般了?”

“没雄心,没大志。出身名校,却在银行当了营业员。也不努力工作,做人又没点世故,今年才熬到了个经理。小清这么个掐尖好强的人,不会喜欢上李海潮的。”

大家已经吃饱,逐渐放下了碗筷。

姐夫反驳道:“你不能老是拿钱衡量一个人的本事,这对海潮不公平。他还是挺有些能耐的,只是不想为钱奔波而已。人家祖上给他留了多少资产。他妈妈的外公是解放前的文化名人,他的外公是有名的画家,师从齐白石。”

“他的爷爷是有名的陶瓷匠人,他爸爸得了真传。那是真不得了,听说有一种什么釉,只有他们父子俩能做得出来。现在他随便从家里拎出一件瓶子来,就可以卖个几十万。人家家里这么有钱,何必为了钱奔波。”

姐姐边收拾碗筷边说道:“说了这么多,也是他家里人而已。他呢?他有什么事业?自己没本事,金山银山也会吃成空山。”

姐姐这话明显说给姐夫听。姐夫只好避而不谈,随着爸爸进了阳台。

饭后,我帮妈妈洗碗。

妈妈凑过来,低声对我说:“你要不然给你姐夫找个工作吧。他老是闲着也不是个事,”她朝外面看了一眼,姐姐正在陪双胞胎玩积木,“你姐姐要强,嘴上不愿意说,心里不知道怎么难受呢。”

姐夫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可是现在慢慢委顿下去,变成了一个发福的中年男子。姐姐当初也一定认为自己找到了一辈子的依靠,可是谁承想,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生活。

姐姐抬起头,我们相视而笑。

我从这笑容当中读到一丝酸楚的味道。

她的梦想是当一名服装设计师,为此学了十年的画画,可是遇到姐夫就放弃了自己的梦想。她当设计师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过既时尚又有品位的生活。如果一个男人用他的钱就可以让她过着这样的生活,她又要梦想做什么。

十八岁的年纪,对于梦想总是随意而肤浅的。

于是,十八岁的姐姐遇到了年轻多金的28岁的姐夫,就把自己嫁出去了。她确实风光过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2008年的金融危机。姐夫赔光了他所有的钱,从此一蹶不振。而姐姐又生了一对双胞胎,为了孩子不得不出来工作。

曾经的少奶奶在商场里卖化妆品,为了提高一点点提成而斤斤计较着,人们全然不知道,曾经的她买一个铂金包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人生的开始与结局有时真的像一个讽刺。

姐夫陪爸爸下去散步,妈妈进了房间睡午觉。一对双胞胎也累了,躺在沙发上伴着姐姐的安眠曲渐渐地熟睡了。

我坐到沙发前的地毯上,趴在姐姐的腿上,终于听清了姐姐哼唱的歌曲,是她从小就喜欢唱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荒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我轻声说道:“对不起,我对小孩子就是没有耐心。”

她很亲爱地抚弄着天天的头发,低声说道:“我并不是生你的气。你姐夫……”她无奈地笑笑,没有再说下去。

我舒服地趴在她的腿上,静静的,想睡觉。

过了一会儿,我问道:“你这个月的销售任务完成了吗?”

“还剩一点。不过我现在很厉害了,上个月还是销售亚军。”

“提高销量的事情,就交给我吧。台里每个月都有员工福利。我们组的福利就送你的化妆品。”

“那太好了。”

我想起她刚参加工作的情形,浑身名牌站在商场里发传单。这些年过去,她朴素了不少,但是依然面对困境,依旧傲娇得像个富太太。

我抚摸着她不再细嫩的手指,问道:“还习惯现在的生活吗?”

“有什么不习惯的。享得起多大的福,就能吃得起多大的苦。最糟糕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生活再坏,还能坏到什么地步,”她顿了顿,忽然笑道,“前几天我碰到了琳达,她惊诧地问我,你怎么还没离婚?”

“你怎么回答?”

她摇摇头,说道:“我什么都没说。如果我对她说,我是因为还爱着你姐夫,所以不离婚,她一定不信。说来好笑,如果不是你姐夫落魄了,我还不知道比起他的钱,我更爱他的人。命运剥夺了我的一切,但是庆幸的是,还没有把我的爱也夺走。”

这就是姐姐傲娇的理由。

也许年少时候懵懂肤浅,但是岁月带走了她的铅华的同时,也留给了她生命的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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