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的声量不轻,几名出宫的官眷从旁经过,闻言纷纷一怔,赶紧互相拉拽着快步离开。
可以想见,明日京城中不知会传出多少流言蜚语,凤泽向来不惧这些,而立于马车前的女子,在他看来似乎也不见害怕。
她澄澈的双眸望着凤泽,带着殷殷期许。
凤泽挥下车帘。
“回府。”
他没有再对顾青多说一句话,将她留在原处,径自离开。
“阿青!”
顾文敏拎着袍摆,一路小跑着过来,“还站着干嘛?上车上车。”
他指挥自家车夫将马车驾到跟前。
父女俩刚进马车坐下,顾文敏就没好气地数落,“筵席上谁让你出来接话的?陛下面前,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讲!你看你,现在该怎么办!”
顾青抚了抚裙摆,“爹爹莫急,陛下既然赐了婚,咱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
“说什么大傻话!”顾文敏捶胸顿足,“你一个姑娘家,婚姻大事哪能由你自己做主!再说了,你以前不是常说你不嫁人吗?怎么今日就改了口?”
不但改了口,他这性情浅淡的女儿还比谁都扑得勇猛。
满朝文武,百官家眷,现在谁不知道他家阿青痴恋雍王,还上赶着求嫁?
顾青替父亲拍拍胸口顺气,“爹,木已成舟,难不成你还想悔婚?”
“我倒是想!”顾文敏瞪眼,“你爹我先前拼着老命不要,抵死也要求陛下收回成命,你倒好,一句愿嫁就让陛下下了圣旨。女儿啊,你想嫁谁不行?嫁给雍王有什么好?”
“爹,你以前不还常夸雍王吗?说他少年英雄,战功显赫,是大昱朝难得一见的好男儿。”
“那是以前。”顾文敏正色,“现在的雍王已经不是当年的雍王,现在的陛下更不会将兵权交还给他。你看今晚赐婚,陛下可有当真在意过雍王的想法?”
“那不是更好吗?”顾青恬然一笑,“沙场凶险,我可不想为了夫君提心吊胆,害怕自己哪天做了寡妇。”
顾文敏指着她,连呸三声,“说什么胡话,不吉利,吞回去!”
顾青笑着依偎在父亲身边,“爹,你放心,我是心甘情愿要嫁给雍王的。”
“你说你,到底什么时候起了这心思啊?”顾文敏想不通。
“就是在苍州的时候啊。”顾青为父亲倒了杯热茶,双手捧过茶杯,“爹,你说过想让女儿平平安安地活着,女儿此番任性,还请爹爹成全。”
顾文敏长叹口气,“你啊你,容爹再缓缓。”
父女二人在车内轻声细语,车顶有黑影如大鸟般悄然腾起,投入道旁的树影。
雍王府的侍卫统领师阳得了下属的回禀,眉心皱作一团。
他转身进了书房。
雍王凤泽站在书桌后面,正在看一张纸条。
师阳将下属在顾家马车上听到的对话如实转告,“殿下,那位顾小姐好像对你真的情根深种。”
凤泽睨了他一眼,“你信?”
师阳沉默了一会儿,“殿下当年每次凯旋,朱雀大街上那些临街的酒楼客房,都被女子们包了去。我还记得殿下打完南蛮回来的那年,天上呼啦啦飘下一堆手绢儿,殿下嫌它们熏的慌,马不停蹄踩了过去,倒是连累咱们身后的那群光棍儿将士,谁也不敢动手去捡。”
“照你这么说,那顾家的姑娘也在其中了?”凤泽问。
师阳老实回答:“属下不知。”
凤泽弯了弯唇,将手中的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毁,“她说七年前在苍州见过我。”
“七年前殿下与南蛮作战,的确曾路过苍州。”
“我不记得见过她。”
“或许只是街头一瞥?”师阳猜测。
凤泽看着烛火上的烟灰飘落,捻了捻指尖,“师阳,有这瞎猜的工夫,不如去写话本子?”
师阳背脊一凉,“属下这就命人去查顾府七年前的事。”
“去吧。”凤泽冷冷发话。
师阳头也不敢抬,领命退下。
凤泽行至窗前,望向天上一眉弯月,微微一哂。
一见倾心?
真是一个美丽而又动听的言辞。
可惜太美丽的东西,往往是最致命的。
雍王与顾家女儿定婚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有好事者在茶楼酒肆中将这事拿出来闲谈,便有人打听那顾家女儿是何方神圣,为何过去从未听人提起。
“你没听过也很正常,那顾文敏是礼部员外郎,官儿不大,二十几年前顾夫人难产,生下这一女便撒手人寰。”
“听说顾小姐先天体弱,打小就是个药罐子,在家养了这么些年才养好。”
“东街那家厚朴堂常年给顾家送药,顾家的银子怕是一大半都砸在这闺女身上了。”
“那她嫁进雍王府,能管得了家吗?”
“这谁知道,要操心也是雍王操心,你管他的呢,她又不吃你家大米。”
众说纷纭中,一顶青幔小轿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来到京中最大的药行厚朴堂的后门停下。
身着藕色袄裙的女子从轿中下来,步入房门。
厚朴堂后院盖了一座双层小楼,楼中药香扑鼻,青铜鼎炉中不时发出药液沸腾的声音。
二楼四壁放满药架,中间留出一片空地,地上铺着软毯,女子与一灰衣青年对坐在蒲团上。
“东家当真要嫁给雍王?”灰衣青年面色微凝,满脸犹疑。
顾青浅笑,“嫁给雍王就有可能拿到三叶朱果,这个机会我不想放弃。”
灰衣青年不甚赞同,“可我们只知雍王与花谷的人有过往来,他们到底有多深的情分,花谷是否愿意拿出三叶朱果,仍是未知之数。东家不该如此冒险。”
“宋药师,我已经等不起了。”顾青捧着手中的热茶,慢慢饮了一口,“我找花谷找了三年,一无所获。如今看过的大夫都说我只剩下一年时间,若是不知道这病能治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你让我怎么甘心?”
宋药师沉默一阵,“是我学艺不精,愧对东家。”
顾青笑起来,“宋药师,当初我聘用你的时候,可不知道你能为我治病。这几年得你相助,让我行动与常人无异,已是意外之喜。认真说起来,是你给了我半条命,只有我欠你的,你又何愧之有?”
宋药师摇摇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东家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施以援手,使我全家能在这京中立足,这份恩情,我永志不忘。”
顾青摆手,“好啦,我最怕你们这些正经人,动不动就把恩情放在嘴边,听得多了,我怕折寿。”
她晏晏笑道:“你若当真愧疚,不如再将药方好好研究,等我拿到三叶朱果,就能及时入药,解我后顾之忧。”
宋药师危襟正坐,“定不负东家嘱托。”
他顿了顿,又道:“雍王那边,还请东家多加小心。”
顾青抽了抽嘴角,“雍王府又不是龙潭虎穴,我嫁给雍王也不是为了害他。对了,宋药师,我常听他们说,你与尊夫人伉俪情深,这男女相处之事,可否指点一二?”
她求知若渴,却见宋药师端正的脸庞慢慢浮现一丝窘迫。
他伸手去拿茶杯,指尖被热水烫了下,轻咳一声,缩回手。
“这种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哪里是……能指点的。”
顾青挑眉,“我看书上说,人生最怕有情痴,若有女子暗慕男子多年,男子知道后,总会心生窃喜吧。”
宋药师嗫嚅道:“虚荣之心,人皆有之。但若是心爱的女子,男子恐怕心疼居多,又怎会窃喜。”
顾青若有所思,“那你认为雍王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她说到这里,忽地眼睛一亮。
或许她应当叫人去打探一下,那日元宵灯会上,雍王到底是为了哪家的姑娘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