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啊,那薛氏虽是侯府嫡女,你却不能事事由得她摆布。柔儿从小长在我们贺家,与你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如今这般境遇,你忍心见她无处可去?”
贺敏之心说,她明明有家。
但看到季敏柔那双嗪着泪光的眼眸,这话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你表舅父表舅母你也是清楚的,当初便不重视柔儿,只看重那两个儿子,将你那两个表兄惯的不成样子。你柔儿表妹回家哪里还有活路?”
“母亲,表舅父的家事,我们就不要妄议了。”
这话换了旁人说,刘氏就得一个巴掌呼上去了,“你在教我做事?”
但这是贺敏之说的,她气了一下,也就算了。
“那就说柔儿,原本你与柔儿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我与你表舅母也曾口头上约定过你们的婚约,合该成婚的。可齐王妃做媒,你娶了薛氏,你柔儿表妹才下嫁了那方秀才。”
“如今是那方秀才自个儿身子不好病故,方家却说翻脸就翻脸,将柔儿扫地出门,说到底,此事我们贺家亦有责任。”
可她毕竟是孀居的寡妇……
贺敏之面露难色。
“姑母快别这么说,柔儿从来不敢有非份之想的。”季敏柔惯会察言观色,立马就挽着刘氏的手,眼眶湿润,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能娶到武安侯府的千金是表哥的福分,柔儿自知身份低微,配不上表哥,更不敢与侯府嫡女相提并论。”
贺敏之听得眉头直皱,“本官堂堂翰林院编撰,你是说,我高攀了武安侯府的门楣?他武安侯一介……”武夫两个字差点冲口而出,不悦的神色却是半点做不得假。
季敏柔立刻做出一副说错话的可怜模样,“是柔儿失言了,只是姑母说口头婚约那事,柔儿自知浮萍之身,配不上表哥,万万不敢奢望。”
“柔儿只求下半辈子能在姑母身边尽孝一二,好报答姑母的养育之情。”
“只是贺家书香门第清流世家,表哥更是头榜进士,殿试前五,表哥这般芝兰玉树的男子,理该匹配更加门当户对的女子才是。”
一字未提薛沉鱼,却字字句句都在将她贬到尘埃里。
刘氏也是一脸惋惜地赞同点点头,好像在说,自己儿子娶了薛家女,亏大了。
贺敏之听了心中暗爽,却还要故作不悦道,“薛氏纵是粗鄙浅薄了些,如今也已然是我贺府如今的女主人,这些话你日后不可再提。”
“母亲您也是,如今我已成婚,旧时口头婚约之事不可再提了。”
有婚约还去另娶他人,若被人听了去,对他的仕途可没有半点好处。
“是,柔儿知错了。”
“男子成了亲,是要知道维护自家媳妇的。”刘氏面上带笑,实际上心里恨毒了薛沉鱼。
这才半年,就让她如此孝顺的儿子为了她公然忤逆自己这个娘了,时间长了还得了?
从前他可不敢对着自己这个娘说半句重话。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武安侯府嫡女,果真是好手段!
贺敏之哪里听得出自己母亲酸溜溜的腔调,还径自端着正人君子的做派,“母亲,表妹如今的身份并不适合住在慈文院和您一块,另外择个院子给她住吧。儿子翰林院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说完,像是不愿再多说什么,拱拱手转身就走。
他说的那么明显,母亲能明白他的意思吧。
刘氏:“知道你忙,可莫要太过劳累,要顾着自己的身子啊。”
“儿子知道了。”
“表哥慢走。”季敏柔也跟着福身送他出门。
贺敏之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消瘦的表妹,一身素衣,屈膝半蹲在那里,柔弱的宛若大风中随风摇曳的一朵莲。
也不知是因为夫君新丧感怀伤情,还是因为无处可去暗自神伤,那腰肢竟肉眼可见的纤细,这大约就是同僚常说的不盈一握吧?
这个念头闪过,他忍不住唾弃了自己一下。
他怎么能对一个寡妇有这种想法?表妹自个儿有家,合该是要回她自己家去的。
有过口头婚约的表妹留在他家,还是夫君新丧的寡妇,传出去他定是要被人诟病的。
文士最重名声,他可不想往后高升时,旁人提起他,只知道他家里养着个过门没几个月就丧夫的表妹。
多难听。
贺敏之走的飞快。
但季敏柔那般小女儿娇态早已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他又不禁想起薛沉鱼那副永远是高高在上、万事都比他通透了然的模样。
平日里天天来请,今日他去了,竟还与他拿乔,故作矜持。
同僚同他说过:“女人最爱拿乔那一套,假装使小性子就是要让男人哄。”
贺敏之嗤之以鼻。
他与薛氏不过是因为齐王妃做媒,他不得不应,从无半分情意。
薛氏若能在家好好的相夫教子照顾老人,他贺府也不介意养这么一个粗鄙的武夫之女。
若她要玩什么把戏,区区武夫之女,哼!
慈文院里。
目送贺敏之离开,季敏柔转头便和刘氏对上了视线。
薛氏要抢她的儿,柔儿不会也……
刘氏目不斜视地瞧着她,季敏柔心头一颤,又跪下了。
“姑母,柔儿原以为能在您身边侍奉一二尽尽孝心,却让夫人和表哥不喜,还让您为难了,柔儿罪该万死。您就让柔儿回家去吧。”
季敏柔善解人意地道。
“不为难,不为难。”
刘氏拉着季敏柔的手轻拍手背安慰,实际上心里头也没了主意。
原本留柔儿在慈文院是最好不过。
既不影响她的宝贝儿子,日后口头婚约那事被旁人得知,她收留了柔儿,旁人也不能再说她背信弃义。
可她的儿说要给另外择院子给她住?
这贺家两房十几口人挤着后面两进的院子,前院是下人住着,哪里还有空余的地方。
“可是表哥不让我留在您身边?姑母,您对柔儿有养育之恩,柔儿不愿让姑母难做。”
“胡说什么,不过就是给你腾个地方住,如何就为难了。”
刘氏信誓旦旦的说道,把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老妈子黄妈妈叫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