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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今宵在戾都待了五日,等宁轻霜一切都安顿好后踏上了归途。

“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回家啊?”宁轻霜站在城门口,看着远去的车马,这么问身边的江闻璟,声音里藏着数不尽的落寞。

江闻璟侧头看她,少女白皙的面庞映在暖阳里,像一块无瑕的美玉。

他离的近,连宁轻霜脸上的细小绒毛都看的清清楚楚,少年心大,不如少女心细,亦不懂少女眼里的无边孤寂为何缘由。

他还在记恨儿时的恩怨,也不满重逢时女孩淡漠的眉眼,新仇旧恨加在一块儿,江闻璟犯浑,伸手一拽,宁轻霜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髻被扯歪,一侧的金步摇顺势掉进了雪里,很快就被掩埋了踪影。

江闻璟大笑,宁轻霜捂着脑袋,气急,一巴掌拍在了大梁七皇子的手背上,留下一个红彤彤的巴掌印,手心也**辣的疼。

江闻璟还在笑,将手凑到唇边吹了吹,动作有几分滑稽,宁轻霜被他气笑了。

“高兴了吗?”一张俊脸怼到宁轻霜面前,收敛了笑意。

宁轻霜受不了他灼人的眼神,盯着脚尖,有意无意的碾揉那一小块雪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轻轻地,江闻璟装作没听见,结果又换来一巴掌。

江闻钰站在不远处看着两人,双眸蹙着笑意,心想自家这个倒霉弟弟还挺喜欢这位北凉的小郡主呢。

江闻璟自小就被娇宠,江闻钰少年老成,淑妃自然就偏爱这个小儿子多些,所以总爱把江闻璟招到自己宫中,以前江闻璟觉得冷清且严肃,喜欢找些借口推脱,可是现在又多了个宁轻霜,就算淑妃不叫,到了饭点他自己就到了。

宁轻霜和江闻璟大抵是天生的冤家,总之只要有他俩的地方,就没有一刻清静。

吵吵闹闹的长到十四岁,还有许多话未来得及说,一场变故打乱了原本平静的生活。

安远十二年,初春,东挞夜袭大梁边境,守军不敌,死伤无数,边陲百姓惨遭杀戮,淑妃突发心疾,视为不祥,迁出皇宫。

安远十二年,春末,皇七子江闻璟**出征,为定军心,允江闻璟,镇国将军王启,北凉王宁朔前往东境抗敌。

同年初夏,谏官上言,北凉王宁朔勾结外邦,祸乱朝纲,证据确凿,梁帝大怒,下旨羁押宁朔回戾都,不料北凉王在东境死于乱箭之下,王妃殉情,世子宁今宵痛失双目,沦为阶下囚,被接回戾都的郡主宁轻霜无故染病,卧榻数月不起。

安远十二年年末,宁朔定罪,宁轻霜戴罪之身长待戾都,宁今宵双目尽毁,有如废人,驱往北荒,终身不得踏出半步,二皇子江闻行封王,封地北凉,十三年年初上任,至此,北凉一事算是结束,东挞也被打回边境之外。

十四年年中,淑妃病情加重,药石无果,于宫外撒手人寰,没来得及见江闻璟最后一面。

为安抚淑妃母家同江闻璟,也为了祭奠亡灵,梁帝将皇三子江闻钰提为太子。

“怎么总走神?”江闻钰停下步子,今天他特意推了许多事陪江闻璟逛逛,这小子却总是心不在焉,实在闹心。

江闻璟笑了一下,指着不远处的小庄子说:“这就是母妃生前居住的地方。”

淑妃当年始发心疾就被视为不祥移到了宫外,最后也没能回宫。

“是呀,山清水秀,也乐得自在。”

江闻钰倒是没有江闻璟那么意难平,当年是他亲自将淑妃送到这里的,那些年也是他照看着,比起乌烟瘴气的皇宫,他倒是始终觉得这郊外的庄子是个神仙地方,清幽静雅,闲适舒服的很。

江闻璟没再说什么。

江闻钰怕他触景生情,也没有多嘴,心里却免不了唏嘘,时间真是神奇,不过三年,就已经将他那个狗见了都嫌的弟弟琢磨成如今这般老成的模样了,若是再过几年,那还了得。

江闻钰越想越离谱,江闻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江闻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叹息一声,不死心的问:“你也老大不小了,有没有心仪的姑娘?要不哥哥给你找几个?”

江闻璟眼眸半眯,视线收了回来,却已经有人发现了他们。

“三哥七弟,今儿怎么这么好的兴致?”是瑞王江闻礼,他身后的小厮手里提着药包,看到宁轻霜后兴冲冲的跑了过去,看来是相熟已久,江闻礼也并无制止,对那小厮的冒犯并不在意。

江闻璟多看了几眼,那小厮已经接过宁轻霜手里的花浇,眼神示意她瑞王殿下到了。

宁轻霜垂眸低语几句,那小厮一脸不情愿的往别处走,还分神看了江闻璟几眼,江闻璟皱眉,总觉着那小厮看他的眼神不一般,这边江闻礼已经引着他同江闻钰往里走,那厢宁轻霜也走了过来。

“民女见过三位殿下。”宁轻霜挂着浅笑,给他们行了个规规矩矩的礼,是以前绝对见不到的光景。

江闻璟反应慢一刻,自从看到宁轻霜出现在这后他就心事重重。

江闻钰噙着笑打趣刚才那小厮不懂礼数,应该好好惩治一番,江闻礼笑着说还小,以后管教管教就好了。

“倒也是,外面都说四弟御下有方,我看一个小小的奴婢定是能管教好,只不过孤担心他误了瑞王的事,不如就让为兄代为管教?”

江闻钰咄咄逼人,不肯轻易放过一个小仆。

“阿璟,你倒是替为兄说说话啊。”末了还要搬上江闻璟这个救兵。

“这……”

江闻礼为难的不知怎么开口,一直默默不说话的宁轻霜终于开口:

“太子殿下,恕民女无礼,那小厮是瑞王殿下赐给民女的,年纪小,被民女惯坏了,不过是一介黄口小儿,如有冲撞还请殿下海涵,管教不利之罪民女愿一力承担,还望殿下莫要牵责瑞王。”

情真意切,可歌可泣,好一个情深义重,江闻璟神色微暗,江闻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没把事情闹大,自己笑哈哈的将此事揭过去了。

三人坐在了小院里,宁轻霜净手为他们斟茶,有模有样的,像哪家精心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和三年前骄纵跋扈的北凉小郡主判若两人,江闻璟端起茶喝,没尝出什么味道,只余满腔酸涩。

过了一会儿,刚才那小厮端了一碗乌漆墨黑的汤药上来,甚是刺鼻,江闻钰掩袖遮挡,满脸嫌弃,江闻礼起身端过汤药,怕那小厮再生事端,赶紧打发人走了。

江闻璟还惊奇这药是要给谁的,江闻礼就端到了宁轻霜面前,温声细语的哄着人喝。

江闻璟眉间悄悄堆起一座小山,他记得从前宁轻霜最惧喝药,染了风寒宁愿躺上十天半个月也不肯碰汤药半分,不过这会儿只一晃神的功夫,那药汁已经见底。

宁轻霜神色依旧不变,江闻礼唤来伺候的小丫头素月,一颗甜蜜饯安安稳稳塞进嘴里,宁轻霜仍旧无太大喜悲,嘴角泅起一点笑意,很快就失去了踪影。

宁轻霜用过药后嗜睡,江闻礼便让素月送她回去了,这会儿,江闻璟的许多疑问才得以问出口。

比如宁轻霜生了什么病?

为何会住在这儿?

那小厮又究竟是何人?

他捡着问,江闻礼也只挑着答,且半真半假。

他说宁轻霜是三年前留下了病根子,需要好好调理。

之所以会住在这儿,是因为她一黄花姑娘,虽然是他表妹,梁帝也吩咐过让他照看着,不过曾经到底也还是北凉的小郡主,住在瑞王府自然遭人口舌,便买下了郊外的庄子让人过来住着。

至于那小厮,是去年捡来的,性格跳脱,不服管教,宁轻霜却对他偏爱有加,一直当弟弟照看。

半真半假,江闻璟也无意追究,宁轻霜的曾经过去不归他管,现在将来也与他没干系,知道了也是徒增烦恼,还不如早些放下,年少绮梦,就让它留在过去,消散在风里吧。

江闻礼与江闻钰自小就不和,虽然表面一派和谐,但是背地里斗的一个比一个狠,江闻钰封为太子之后这种情况才有所减缓。

江闻璟是江闻钰的嫡亲弟弟,立场自然明了,兄弟三人并无多少话题好谈,干坐一会儿后便纷纷离开了。

“你说父皇将宁轻霜交给他照看是什么意思?”

江闻钰今日见了江闻璟的态度,看他对宁轻霜没有其他想法,看上去好像放弃了,但不敢太掉以轻心,毕竟江闻璟小时候太过**,谁知道什么时候会故态复萌,所以他才趁着没人好试探试探,当然也不忘继续**江闻璟:

“他们看上去感情还不错。”

江闻璟嗤笑一声:“你是要我去抢人吗?”

江闻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江闻璟又继续道:

“父皇这么做是在警醒你,不要以为当上了太子就可以高枕无忧,要知道,宁轻霜虽然是废郡主了,可是北凉军还在,瑞王是她表哥,现在他们又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指不定哪天就将你挤下去了。”

他说的很是平静,完全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要多云淡风轻便多云淡风轻,江闻钰摸着下巴打量,在心里盘算江闻璟这番话存了几分真假。

没瞧出来,临走时不放心的交代江闻璟切勿再与宁轻霜扯上关系,且不说北凉之事,现下宁轻霜已经与瑞王府绑在一处,他们早就站在彼此的对立面了,江闻璟应允,江闻钰欣然离去。

本来说好不再有交集的,结果第二日江闻璟又遇见了宁轻霜。

真是奇怪,想见的时候用尽了千方百计也是陡然,该放下的时候又无处不在,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会折腾人。

江闻璟回戾都后无事可做,兵权交回去了,梁帝也没有派给他事情做,江闻钰便自作主张让他跟在自己身边长见识,跟着跑了半天,江闻钰嫌弃他身上的衣裳一股寒酸气,便打发他做几身衣裳再去。

在军营待久了,粗茶布衣早已习惯,江闻璟并不觉得自己的穿着有何不妥,但是拗不过江闻钰,拿了江闻钰的钱袋子到青怡坊做几身撑场面的衣裳。

这青怡坊可是戾都最有名的做衣坊,江闻璟从前没来过,恰巧来的那天就遇见了宁轻霜。

江闻璟没带人,宁轻霜身边跟着那个叫素月的丫头,两人在一摞料子前比划,素月边笑边说,眉飞色舞,神情激动,相比之下宁轻霜就稍显冷淡,笑意始终爬不上她的眼睛,只堪堪停在嘴角,缥缈又虚幻。

“姑娘,这料子成色真好,等开春了我们再来,给你也做几身衣裳。”

素月比划着手里的布料,嘴上半分没闲,宁轻霜很短促的笑了下,而后婉拒:

“这儿的料子颜色太艳了,我不喜欢,还是给你做几身吧。”

素月不罢休,絮絮叨叨的嘟嚷:“我觉得这颜色很衬姑娘,姑娘穿起来一定好看,肯定能把情玉楼里的红鸾姑娘比下去。”

宁轻霜不再回话了,江闻璟想起了记忆中那个一袭红衣的小郡主,很是赞同素月的话。

“殿下打算看多久?”素月拿着布料去问老板怎么裁剪合适,宁轻霜便走到了江闻璟跟前,她老早就发现站了个人,这人还杵在原地半天不动弹。

“在做衣服?”

江闻璟直接跳过了问题,宁轻霜也不再过问:“过几日怕是又要有大雪,瑞王殿下公事繁忙,上次就没备好御寒的衣物,素月怕他挨冻遭罪,央我来替他挑几件。”

他回朝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雪,之后天气便又转晴,连地上枝头的积雪都融化了,说起来也是怪,这还是头一回,戾都的雪断断续续的下呢。

只可惜他也没个可心的人给挑衣服。

江闻璟刚翘起的嘴角重新抿了回去,不高兴全部写在脸上,宁轻霜看的清楚,心想外面都传七殿下稳重成熟,看来是谣传,这分明还是个孩子。

“殿下也是来挑衣服的?”江闻璟闷闷不乐,素月迟迟不出来,宁轻霜就这么问出口了,想后悔已经来不及。

“嗯,麻烦姑娘替我挑一挑吧。”江闻璟得寸进尺,宁轻霜想拒绝,下一秒就被抓着到了布料跟前,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她只能再次妥协。

“青色很衬殿下,要青色吧。”

“不,我喜欢黑色。”

“黑色太过沉闷老气,殿下年纪还小,还是选青色吧。”

“我就喜欢黑色。”

江闻璟捏着那块黑色布料不松手,神情执拗,他自小就倔的很,相中的物件就没有不到手的,宁轻霜欲言又止,最后随了他去。

果然,江闻璟脸色立马就变了,从前宁轻霜从不会妥协,若两人发生分歧,非要吵到天翻地覆,最后往往是江闻璟让着她,可是现在不同了,一切都不一样了。

宁轻霜自然知道江闻璟不高兴,她也不想去触他的霉头,告诉素月自己先回去了,而后便离开了青怡坊,也没再和江闻璟告别,一如三年前。

江闻璟这回没愣着,扔下衣服就追了出去,默默跟在宁轻霜身边,无半分言语。

走了好大一段路之后,宁轻霜转过头看着江闻璟,她问:“殿下跟着我做什么?”

江闻璟抿着唇没说话,又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轻霜也不为难他,转身就走,手腕被拉住,江闻璟问:“你从前和江闻礼并不亲厚,为何现在会留在他身边?”

一个可笑的问题,根本没有问的必要,可他还是问了。

然后,他听见宁轻霜一字一顿的说:“我不过是想活着,抓着救命稻草,有何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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