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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新岁,东挞终于被赶出边境,数年不敢再来犯,二十万北凉军凯旋而归。

江闻璟回来那日下了一场极大的雪,当今太子,江闻璟一母同胞的兄长江闻钰带着浩浩荡荡的文武百官立于城门之下,迎他们的英雄归家。

江闻璟神色淡淡,翻身下马的动作一气呵成。

“臣见过太子殿下。”

只一句话,就让东宫之主红了眼。

三年了,江闻钰差点以为见不到他这个弟弟了,不过还好,幸皇天不薄他,让他有生之年,还能见一见这个胞弟,此生,足矣。

江闻钰神情激动,江闻璟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一双黑眸波澜不惊,薄唇始终紧抿着。

江闻钰从刚才的喜悦中回过神来,隐约咂摸出江闻璟似乎不高兴。

这时他才想起,昨夜瑞王告假说今日来不了了,当时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还想着正好瑞王和他也不对付,不来倒是正合意,这会儿看着自家弟弟那不太好看的脸色,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瑞王告假,以那人如今的身份,自然也不会来。

江闻钰装模作样地往四周瞅了瞅,果然,那小丫头没来。

转眼间三年过去了,这三年来他见到宁轻霜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可是每每午夜梦回的时候却总能梦见三年前宁轻霜被送回北凉前夜那个小丫头来找他的情景。

他心知肚明,当年是自己对不起她,对不起整个北凉王府,可若真要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现在这条路。

自古帝王多薄情,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一辈子都在追逐至高无上的权力,一个北凉王府,几百口无足轻重的人命,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换取利益的筹码罢了。

虽然事实如此,不过他心里还是有些不太舒服,从前,那个小丫头跟在江闻璟身后时,每回见着都喜欢朝他笑来着。

这么一想,江闻钰脸上的笑意也去了大半,众人脸上面面相觑,不知道好好的气氛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但是两尊大佛不说话,底下更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最后还是随江闻璟一道回来的江闻允笑着打哈哈,一行人才慢吞吞地往回挪,班师回朝的喜悦才堪堪冒了个头就已经被揪着脑袋摁回去了。

晚上的接风宴在御花园举行,梁帝前两日受了风寒,晚宴上却依旧拖着病体出现,他最喜欢的就是江闻璟这个儿子,阔别三年,甫一瞧见就红了眼眶。

江闻璟瞧着梁帝,觉得他老了许多,这个小时候将他架在肩头的男人曾经是他的信仰,是他极尽一生想要追寻的目标,而如今,他也不过是个白发苍颜的古稀老头儿。

“儿臣见过父皇。”

江闻璟垂下眼眸,众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梁帝脸颊微动,欲伸手去扶,最后却只剩一声平静的“起来吧。”

经年不复,江闻璟长大了,淑妃也早就不在了,现如今,再也不是从前了,他们谁也回不去了。

回朝的一行人,该赏的赏,该加官进爵的加官进爵,梁帝身体大不如前,提早离开了宴席。

江闻璟心里藏着事,梁帝走后草草应付了几句,将摊子交给江闻钰和江闻允后就溜走了。

他离开戾都的时候才十四岁,先帝在他十三岁生辰那年就下旨给他破例在宫外建了府衙,那时他格外高兴,隔天就拿着一堆图纸去找宁轻霜,乐呵呵的规划要将府里的哪些地方划给她,嘴上却还是止不住的冷嘲热讽。

只是后来淑妃身体不好,东挞来扰,地方没分好,新府邸还没住进去,他母妃就在梁帝跟前求旨,说是他调皮,心性难定,让他同镇国将军王启一同前往边境抗敌,为保家卫国也为锻炼自己,梁帝笑着允了,于是他就迫不得已带兵去了战场上,这一去,竟然就是三年。

江闻璟提早离开宴席,循着记忆找到了新府邸,迎着纷飞的雪花,老远就看到府外立着一个人。

从前她最是怕热,大冬天也不肯好好套件棉袄,非要冷得龇牙咧嘴了才肯抱个轻巧的手炉敷衍。

这会儿倒是里一层外一层裹得严实,白色的斗篷罩的一丝不露,左手撑一把水墨丹青油纸伞,右手隐约还护着个小手炉,要多臃肿便有多臃肿。

不过是过了三年,这人十几年的习惯竟然已经悄摸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

江闻璟站在远处看了好一会儿,才踩着积雪向她走近,白日雪还是薄薄一层,一踩就碎,现在却堆的厚了起来,一连串鞋印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尽数落在了上面。

也不知道宁轻霜这几年在京城是脑子待坏了,还是疏于练武了,有人靠近都没发现,绘着三两墨竹的伞面微微倾斜,恰巧将那张他日思夜想的面庞挡住,风雪呼啸着全往她后衣领灌进去。

江闻璟骤然不动,三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着这个人,也没有一天不恨着这个人,矛盾在他心里嘶吼咆哮。

他设想过很多种他们再见时的结果,其中肯定少不了要互相谩骂一番,毕竟他与宁轻霜年幼便相识,那时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从城南吵到城北,人人都晓得大梁的七殿下和北凉的小郡主是一对天生的冤家。

可这会儿真见到了面前那裹成一团的人时,江闻璟满腔的怨怼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和风雪一起的是心间无故生出的那点岁月静好。

江闻璟站了许久,宁轻霜却依旧维持着一个低头的动作。

他不傻,久了便知道她在装呢,却也不拆穿,悄悄挪一个位置,恰好挡住后方愈发猛烈的风雪。

“怎么回来的这般快?”

一声极轻的声音自身前传来,尾音带着些许强装的轻微上扬,末了又是一声极轻的叹息,让人错以为她只是在感叹今日不太好的天气,只有江闻璟知道,她是在叹这三年。

是呀,三年过去了,他与宁轻霜相识十几年,还是牙牙学语的幼儿便已经睡在一处玩耍,三年对他们来说,不短也不长。

可是人生匆忙,他们能有几个三年。

“很无聊。”

江闻璟脸上没什么表情,向前一步走到她面前,高大的影子瞬时将人罩的密不透风,宁轻霜一直低垂着的眉眼被寒风冻的颤了颤,却始终无力抬起头来看向眼前人。

不见少年郎,只闻将军来。

七殿下江闻璟,走的时候还是个细胳膊细腿的十四岁稚子小儿,如今,时光早已经将他打磨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成了大梁最年轻的战神,是大英雄,而她,也永远失去了同他比肩的资格。

“你回来,陛下应当很高兴。”

江闻璟定定地看着始终没有看向他的宁轻霜,心里升起一点儿烦躁,北凉的小郡主,何时这么低声下气过了?

“那你高兴吗?”

明明不该问的,这样显得自己好像很在意似的,可是,他若是不问,宁轻霜肯定会和他赌气,这声高兴是怎样也不会听到了,索性,就再让让她好了吧。

“嗯。”

高兴吗?

或许吧,江闻璟回来了,她便也能彻底走出那个小庄子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江闻璟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他发现面前的人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

没有第一时间去见他,不会再和他争吵,会乖顺的站在他身边,可是这样一点儿也不像他记忆里的宁轻霜,与北凉骄纵跋扈的小郡主相去甚远。

“咕噜噜”的车轮声响起来,江闻璟和宁轻霜一起扭头看过去,瑞王江闻礼正掀了帘子下车,朝二人露出一个笑来。

宁轻霜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而后低声道:“我该回去了。”

这时江闻璟突兀地想起来,是了,宁轻霜已经与他退婚,瑞王那早死的母亲据说是宁轻霜的远房姑姑,算起来江闻礼也算是她表哥,三年前梁帝自北凉接回宁轻霜时便已经将他俩的婚约作废,转而将宁轻霜划在江闻礼跟前看着,现在宁轻霜在戾都过活,处处都要仰仗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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