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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胃癌晚期,我只犹豫了十秒,就决定放弃治疗。

我把银行卡上的所有存款都转到了一张卡上,准备留给我的丈夫。

在他的怀抱里,我哭得喘不过气。

他却突然笑了。

他掐着我的胳膊,掐得我生疼。

“升官发财死老婆,没想到,我不到三十岁就吃到了你这口绝户。”

“吱吱,你真是我的福星。”

他眼里冒出的光,是五年婚姻里他从未露出的阴森。

1

我的丈夫不爱我。

我在结婚前就知道了。

可他有硕士学历,体面工作,一房一车,甚至愿意付十八万八的彩礼。

媒人说他和我是佳偶天成。

父母说结婚过日子,合适比喜欢更重要。

所以相亲一个月后我们便领了证,在民政局我们客套的如同两个陌生人。

婚后的我努力扮演着贤妻良母。

邢锋也一样,他像丈夫一样关心我,陪伴我,抚摸我,拥抱我。

但他从未亲吻我。

哪怕在床上情深之时。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是为什么。

我的癌症确诊书被他攥在手里,他丝毫不避讳我的站在客厅窗边打电话,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

他的听筒里传出女人的声音,那女人笑得那么刺耳,她黏腻的叫我丈夫为”宝贝老公”。

她说:“终于等到了,还是老公厉害,挑了一个有癌症家族史的,果然死得早。”

我的泪痕干在脸上,心脏如同被铁钉来回蹂躏。

我麻木的站起身,走到音响前把音量旋钮到了最大。

轰鸣震耳的音乐击穿耳膜,也加速摧毁了我努力强撑的幸福生活。

嘶裂的音乐声打扰了他和情人汇报的喜讯,他挂掉电话拧眉冲我怒喝:

“黎吱吱,你疯了?给我把音乐关了!”

我不仅没关,反而拿起音响旁他准备送给领导的茅台酒,用尽全身力气砸在了地上。

“疯婆子!”

我是疯了,谁能不疯。

我砸完了茅台,就去砸厨房里所有的碗盘,噼啪脆裂的声音仿佛才能让我的心勉强呼吸。

我疯狂的砸,设着结婚照壁纸的电脑,放着结婚戒指的梳妆台,成双成对的洗漱用品。

割裂的碎片划伤了我的手,血淅淅沥沥往下掉。

出乎意料,邢锋没有上前拦着我。

他躲得很远,举着手机正在录像。

我听到他冷静又讽刺的在手机后面说道:

“爸妈,你们看看吧,只是因为我加班晚回来了十分钟,你们的好女儿就把整个家都砸了。”

2

警察来的时候,我手上的血甚至比邢锋身上的还多。

酒瓶碎片只把他的小臂划出了一厘米的小口,却深深割穿了我整个掌心。

邢锋站在警察身后,像受害者一样委屈。

我甚至看到他摘掉眼镜,在女警面前假惺惺的擦着眼泪,他的口型仿佛在说”我也没想到她为什么会突然想杀我。”。

我尖叫,挣扎,挥着碎片向他的方向扑去,可还没前进一步,我就被警察摁回了墙上。

他们夺了我手中的碎片,呵斥我冷静下来。

我也想冷静。

但直到失血过多昏迷过去,我的心脏都在疯狂又剧烈的跳动着,要把我全身的血液都抽空。

只留下窒息般的恨意。

我在医院醒来,双手被手铐锁在病床上。

我挣扎起身,看到邢锋满面焦急地冲我走过来,他一边走一边朝后面喊:

“爸妈,吱吱醒了,你们快来。”

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告诉父母我得病的事情,加上邢锋给我的打击,我躲闪开目光,嗫嚅着叫道。

“爸,妈......”

我没料到,没有父母的关心,是灌风的耳光先抽在了我的左脸上。

我眼前一黑,耳蜗嗡鸣作响。

“爸,您别这样,吱吱不是故意伤害我的,再说了,我这伤一点都不严重的。”邢锋像个二十四孝女婿拦在我和父亲之间,他低眉顺眼,哽咽着说:“您打她,我也疼啊。”

我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我噙着泪,冲我爸大喊:

“爸!你打我?!你知道他在外面养小三吗!你知道他娶我是为了等着吃绝户吗!邢锋**装什么装!”

父亲高举的巴掌又扬了起来,他气白了脸,邢锋拦着他,他才没再抽下来。

父亲指着我低喝。

“丢人现眼的东西!你再喊大声点!你让全世界都知道你连个男人都看不住!”

“你让全世界都看着你发疯病!”

当妈妈把手机塞给我,我才知道我爸所谓全世界,真的就是字面意义的全世界。

邢锋把我在家中疯狂砸东西的视频发给了所有人。

家庭群,学校群,单位群,甚至互联网上。

他的口吻是爱妻突然发疯、跪求亲朋好友介绍精神病医生的好老公。

他的视频下,却是不明真相的人铺天盖地对我的嘲笑、辱骂、讽刺。

舆论在全世界发酵。

我看笑了,笑出满脸的眼泪,我红着眼质问邢锋:

“我马上就死了,你以为我会怕这些吗?”

邢锋竟愣了一下,他的泪大颗大颗掉下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抓住我的手:

“吱吱,你为什么会死呢?你在胡说什么?你可千万别想不开,我需要你,爸妈需要你,我们的家都在等着你啊。”

他说这话时,面向着我,他声音中的痛苦让爸妈都皱了眉,可只有我看见他脸上的得意和讥讽。

他起身拥抱我,在我耳边轻声说:

“吱吱,你的确诊书已经被我烧了。”

“你知道吗,你现在疯了,没有人相信你说的话。”

“你也别想离婚,你的财产是我的,你父母的,也是我的。”

3

因为无理由的伤人行为,我被邢锋送进了精神病院。

我在精神病院门前抱着妈妈哭泣大喊,我拼命说我得癌了,我马上就会死了,我可以去医院检查证明。

她哭了,她抱着我心疼的说不出话。

可最后,她还是在邢锋的拉扯和搀扶下,转身走了。

她根本不相信我说的话。

或者说,她更愿意相信我是疯了,而不是我马上会死。

精神病院的生活很简单,吃药,玩玩具,吃饭,晒太阳,睡觉。

在刚确诊癌症那一天,我其实幻想过自己余生该如何度过。

我按部就班的一生,在学习的时候好好学习,在工作的时候拼命工作,在该结婚的时候相亲结婚。

我一步都没错过,却好像步步都错了。

我本想在死亡到来之前,把曾经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都尝试一遍。

比如,去夜店宿醉,去**自驾,去跳伞,去潜水,去看花,看草,看山,看天。

跟这个我爱过的世界好好道别。

可如今,我只想在死之前杀了邢锋。

千刀万剐。

“你想杀人?”

身后很近的地方传来一声轻笑,惊得我立刻合上了写计划的本子,我转头去看。

一张灿烂笑脸几乎怼在我脸上,眉清目秀,唇红齿白。

如果不是他身上和我一样是蓝白相间的病服,我几乎要以为他是来做义工的漂亮社畜。

我推开他要走,他伸手拉住了我。

“我帮你杀,好不好?”

我低头去看,才看见他挽起病服袖子露出的一截小臂上,密密麻麻全是丑陋的刀疤。

我笑了。

一个四肢健全,几十年寿命,甚至还有好看皮囊,却不肯珍爱的人。

我看不起这样的人。

我抓起他的手臂,指着那些伤疤,讽刺道:

“帮我杀?就凭这些?小疯子,杀人和自残是不一样的。”

他没把手臂从我手中抽走,只是认真看着我:

“好,那我下次注意看看是哪里不一样。”

我承认我寒毛倒立,气氛有一瞬停滞。

我先把手抽回来了。

小疯子反而轻笑了下,眉眼间尽是明朗,他毫不客气地伸手揉乱了我的头发。

“你别怕,我不杀你。”

我还是有些紧张的,心跳不自觉加速,冲他翻了白眼,低声骂:“神经病。”

“可能是吧。”他耸了耸肩,然后看着我道:“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

我本要逃离的步子顿住,他是我进入精神病院三天里,唯一一个承认我不是精神病的人。

一个精神病,诊断出了我不是精神病。

这绕口令一般的现实,我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4

小疯子叫林孝生,比我小一岁。

这是我从他的病历卡上看到的,他不喜欢这个名字。

只让我叫他小疯子。

但他其实一点都不疯。

或者说,和疾病意义上的疯子不一样。

他对于精神病院的诊断标准、各种药片的药物作用、行为测试的答案逻辑,全部了如指掌。

不像是久病成医,倒像是有备而来。

也多亏了他,邢锋把我困在精神病院等死的如意算盘打不下去了。

我按照小疯子教我的方法,一周后就申请重新做了行为测试。

伤害他人的倾向和分数几乎降到了最低。

医生给我调整了药物,也把我从伤人的监护科转到了普通病房。

我开始可以自由地在医院花园里走动,在夜晚也不再需要被绷带捆绑住。

医院通知了邢锋。

躲在医生办公室门外,我听到电话那头的邢锋在大声责骂医院不负责任,要放我出去害人。

我的主治医生是个好医生,他直接将邢锋的电话挂断了。

还有七天,七天后是第三次行为测试,如果通过我就会被诊断为康复。

我知道我应该养精蓄锐等着出院后对付邢锋。

但大部分时间,我真的睡不着。

和邢锋在一起五年,我做到了妻子所有的本分,哪怕加班到深夜回家,我也依然会把他乱扔在地上的衣袜清洗干净,再将他第二天要穿的西装熨烫后挂好在床边。

我把自己陷在妻子的角色中,卑微地期盼他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给予我丈夫的爱。

上一代人就是这么过来的。

我以为,我也可以。

却没想到婚姻这场骗局,从始至终就在骗着一代又一代人,只是没人戳破罢了。

利益共同体,没了利益,就没有共同体。

我在每一个深夜里痛苦。

所以是我举着一袋偷来的啤酒钻进了小疯子的病房里。

失败的姐姐红着眼出现在弟弟面前。

小疯子什么都没问,他披上外套就翻下了床。

他带着我偷偷摸摸绕过了护士站,从消防通道去了顶楼天台。

我从小到大没有逃过学,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连想都没曾想过,临死前竟然在精神病院实现了。

我喝到微醺,回头看向小疯子。

月辉下他的侧脸线条利落,长睫垂下阴影,让他的眼睛显得深不见底。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道:

“我通过下一次的行为测试后,是不是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他轻轻地嗯了声。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问,但我却几乎连停顿都没有便急急追问:

“那你呢?”

他明显愣了一下。

“你也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吗?”

我想在他眼睛中看出回答,却在漆黑一片里什么都没找到。

他只是低头笑了笑,灌了自己一口啤酒,混着酒气低声道:

“你放心,我们外面见。”

5

拿着康复证明走出精神病院的天格外晴朗。

我本想在离开之前去感谢小疯子的,可我没有在他的病房里找到他。

我只好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但又觉得有些可笑,竟然在临死之前真的想跟一个小疯子做朋友,我收回了电话号码。

主治医生把我送到科室门外,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祝贺我康复,而是叹了口气,他说:

“外面很苦,你一定要撑住。”

我笑着点点头,却红了眼。

原来不只是小疯子,医生也知道的。

所以电视剧里那些可怕的电击、手臂粗的针筒我一个都没有见到过,所有的检查我都排在最前面,小疯子也告诉我,医生开给我的药物只是镇静安神的,不用故意吐掉。

萍水相逢的善意,总能把亲密无间时的恶毒放大无数倍。

邢锋是从车上冲下来的,他总是端正的眼镜都气歪了。

“黎吱吱,你个疯婆子怎么能从医院放出来!你行啊你,精神病院你都能逃掉,连死都不让我省心是吗!”

他掐着我肩膀,与我把癌症确诊书交给他那天一模一样。

我越过邢锋,看到了跟着他从车上下来的那个女人。

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我以为她会浓妆艳抹、耀武扬威,可她撞上我的目光时,竟然慌乱的躲开了。

“嘿,那边那个,你笑着说宝贝老公真厉害,找了死得早的绝户时,可不是这样的。”我勾起抹笑,冲她喊道。

邢锋受到了挑衅,他高扬起手想打我。

我看到那女人远远的抖了下。

我竟然有些可怜她,邢锋起码在我面前装了五年的温儒善良,在她面前却释放尽了背面的恶。

我扬起手,在邢锋的巴掌还没下来前,先给了他一耳光。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动手打人。

手抽麻了,心里却无比畅快。

邢锋没料到,他精挑细选的乖乖女怎么学会了打人,他踉跄了两步,瞪着吃人的眼就要扑过来。

我伸手到口袋里握住了小剪刀。

邢锋的手却被人一把紧紧攥在了空中。

那人推了一把,邢锋后退着踩空了楼梯,跌在了精神病院门前。

我抬起头,看到了脱掉精神病服、换上西装革履的,小疯子。

天太晴朗,他融在阳光里。

就像我漆黑的生命尽头突然亮起了光芒。

6

“黎吱吱,怎么,在精神病院找到姘头了吗?你只有过我一个男人,临死了想多睡几个赚本吗?”

邢锋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口无遮拦地冲我们骂着。

在这样的邢锋身上,我一点都找不回当时初见他的感觉,就好像我从未认识过这个人。

相亲见到他的第一面,他戴着眼镜,穿着格子衬衫,举止礼貌,谈吐客气。

抢着买单时误碰在一起的手指,都能让我们二人纷纷红了耳根。

如果,如果能把邢锋永远留在那时。

我的婚姻可能也不算失败。

我的手在口袋里攥紧了剪刀。

就在我正准备把剪刀掏出来的时候,小疯子抓住了我的手腕,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我腕骨轻轻划了几下。

我松开了剪刀,抬头看向他。

他面对着我站,一米八的个子,宽肩窄腰又套着笔挺的西装外套,整个人把我的视线完全遮挡掉了。

邢锋一开始还在骂,后来便只剩下大声喊痛和求饶。

我知道有人在打邢锋。

我想探头去看一眼,小疯子伸手把我的脸扭正对着他,他含着笑轻声道:

“不是说好了,我帮你杀吗?”

这就是小疯子不同于疾病的那种疯狂。

他在地狱里拼命下坠,好像就能在人间里待得好受些。

我推开了他的手,啧了他一声:

“神经病。”

他笑了,没再拦着我,我绕过他来到邢锋身边。

邢锋已经鼻青脸肿,他爬过来抓着我的裤脚哀求我放过他,他那个情妇也跪了过来,哭着要碰我。

我连连后退几步。

我不想让他们碰到我,也知道邢锋的哀求绝不是因为害怕,他只是以为小疯子和小疯子叫来的打手是我安排的。

他是审时度势。

他甚至会觉得,自己是大丈夫,能屈能伸。

邢锋这种自以为是的男人,挨打并不够毁掉他,甚至死亡都不够,这是我在精神病院想明白的事情。

我有我的计划,我不能让他轻易受些折辱就作罢。

我指着他们的车,冷道:

“邢锋,带着你的情人,快滚吧。”

邢锋爬起来抹了血,他向我前了一步,咧着嘴舔脸道:“吱吱,我就知道,你肯定舍不得我。我们夫妻俩的事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叫这些外人做什么,对不对?”

我还没说话,小疯子先开口道:

“精神病杀人不犯法的,你送她进来,怕不怕她送你下去?”

我眼看着邢锋倒退了两步,脸都白了。

不过也多亏了他这句话,邢锋没敢再来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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