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终可归

自古墨客多才情，而当满腔才情无处安放的时候，所有的文人们便会聚在一起，虽谈不上饮酒作乐，但吟诗作对却是要的。诗会在开春和秋季才会举行，邀请各地有名望的文人雅士，扎堆地怀古伤今，感叹世事。按小时候夫子的性子只觉得林卿欢这个人古灵精怪没个正型，林卿欢多数时候也不辩驳，但是她收到请帖倒是破天荒头一次，只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让她去吟诗作对是万万不行的，奈何推辞不住，顿时觉得头疼。

林卿欢爱吃蟹这事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许是及笄的时候别人瞧出来的，总之，林府这段时间没少收各家送来的螃蟹，林卿欢自然是喜欢的不得了，香辣、清蒸、红焖样样都是她喜欢吃的，但蟹本性寒，蟹心更甚，以往林夫人会送些姜茶过来劝她少吃些，现在做这些事的却也换了个人。

“阿瑾！你给我放下！”宋怀瑾一进别苑就瞧见林卿欢坐在软垫上，郑重其事地剥着手里的蟹，剥蟹用具一应俱全，他粗略看了一下大抵是吃了七只的样子，看样子也不打算停手了，便直接将蟹端了起来，差人撤下。“你怎么这样啊，这个时节的蟹最好了，你还不让我吃，错过这次又要等半年了。”

宋怀瑾连忙拦着她，让人赶紧把东西撤下去。“是是是，但是你一次也不能吃太多啊，螃蟹吃太多对你不好，还有这么多呢，哪能一次吃的啊。”取过她的器具就递给了侍女，阿沉看着自家小姐与他十分亲密的样子便没有多言。

京城的今年的秋季较往年实在是不大分明的，瞧着天数已到了深秋，可躺在太妃椅上还是暖烘烘的，茶壶煮着今年头一尖大红袍，往年都是按贡茶算，但这其中的而一小部分也是八百里加急送到了林家，此刻也正在林卿欢的桌上的陶罐里。宋怀瑾坐在她身旁，听她絮絮叨叨地抱怨着，他不让自己吃螃蟹的诸多罪行，自己说了还不作数，须得宋怀瑾一定承认才行，宋怀瑾一向都是惯着林卿欢性子的，听后也连忙称是。

林言和林楠走入别苑的时候，宋怀瑾正举着林卿欢的手和自己的细细比对，不知说了什么，引得林卿欢笑着打他。“瞧瞧，老三，我们来的好像不是时候啊。”林言的样子看着一点都不像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径直走过来围着他俩细细打量。

林卿欢看见自家哥哥来了也不起身，差阿沉又去拿了两个琉璃杯，林言看见自己作贺礼的琉璃杯被这么糟蹋直叹气，刚要开口诉诉苦，就被林卿欢堵了回去。“吃你的茶吧。这么好的茶还堵不上你的嘴。”林楠瞧林卿欢的面色确实较以往好上了许多，故而也放下心来，跟着林卿欢一同闹着林言。

见天晚了，这仨也直接不走了，打算就在林卿欢这里吃饭，刚想唤人传菜，就被宋怀瑾拦了下来。“我想吃你做的面，嗯？再做一次吧。”林家两兄弟瞧着堂堂淮阳王爷还有这等模样，打自心底佩服自家妹妹，金刚钻也能化为绕指柔。问题是自家妹妹还十分受用，这俩只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瞎了。

林卿欢厨房里最多的食材便是螃蟹，自然而然就又打起了螃蟹的主意，姜切片葱切段覆在洗净的螃蟹上直接上屉笼里蒸，蒸出来后往上淋了一层香油，再一人煮了一碗鸡汤面，汤是时常都有小火不断的鸡汤，汤头很鲜，盛出来后上面也撒了几颗葱花去点缀，从坛子拿出年前酱菜滴了些新炼的辣椒油，顿时香气四溢。将餐筷摆好之后又另煮了一壶大红袍，才转身喊人吃饭了。

深秋的园子里桂花差不多都开了，别苑里倒是没有种，只是香气随着夜间的风飘到这块，只觉得说不出的惬意。蒸得螃蟹掰开之后香气四溢，蟹黄更是满满的，蘸上搭配着姜丝的香醋。若是觉得单吃螃蟹太无味的话，还可以配上调好的酱菜。林言和林楠只觉得自家妹妹的手艺又长进了许多，做的菜味道比酒楼里的厨子好上了许多，暗自嘲笑着离京许久的老大怕是没有这等福气了。

“嗯？”宋怀瑾从自己的面碗下吃出了一个卧好的蛋，不用想也是知道是谁做的。林家两兄弟翻了翻知道自己没有，霎时间也觉得没眼看了，但是又实在想继续吃林卿欢做的螃蟹，央着林卿欢又去做了许多打包好了便马不停蹄地滚蛋了。

宋怀瑾自然是不想走的，林卿欢从内室里取了件披风就和他去后院散步了，长廊无尽，远远望去一对璧人在慢慢地走着，少年低头絮絮地说着许多话，引得少女轻笑，那掌中不灭的灯将他们的影子拉的长长的，眼中再也容不下世间其它美景，而自己最为珍视的也只在自己眼前，现世安好就已足够。

“我觉得是不是要求皇上赐婚了。”林言站在阁楼上朝身后的林楠问道。“我觉得着倒是成双成对的好事。”

“估摸着得准备嫁妆了。”林楠也对林言的提议表示赞同，顿时两个在阁楼上对酌的男人达成了一些连当事人都不知道的共识。

诗会如期举行，开场放的礼炮声回响在京城的上空，为京城这块沉寂太久的地方注入了许多新鲜血液，但凡有所抱负的莘莘学子都会借着这样的一个时机入京，得到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的举荐，为自己赢得一个前程。诗会上无论是酒还是茶，都是选自京中当季最好的，而收了名帖的人也都是在各地都有几分薄名之人。林卿欢到的时候诗会也已经开场了许久，待林卿欢递上名帖之后，门童作了个揖便将林卿欢往里引。

一身水墨色的长裙像是将人间山河都映在了上面，拿着团扇笑意盈盈地入了座。从林卿欢入座便有人若有若无地打量着她，但凡眼神大胆了些，林卿欢就会立即瞪回去。她只觉得这诗会上都是些俗物，都是些打着文人的名头污了名头的败家玩意儿，兴致缺缺，自然对前来搭讪的人爱答不理，也不知这诗会上怎么就她一个女子，想着应该是请帖的名字写错了，该寄给她那败家哥哥才对。

“她是谁啊，来我们诗会充什么数，有几把刷子拿出来看看啊。”也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林卿欢连头也没有抬，觉得说话的人估计又是个没长脑子的，也不想搭理，可这人还来了劲，走到林卿欢的席位前，就是想论个所以然来。

林卿欢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跳梁小丑一般闹得自己心烦。“我是谁如果你不知道，只能说明你实在不清楚京城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就想进来。既然想知道我是谁，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林卿欢，京城林家的幺女。我是没有几把刷子，只是你们想考功名读的《学论》上面的批注是我写的。现在懂了吗？”

一阵爽朗的笑声过后，一个老者的声音从主座上传了下来。“欢欢！快过来！”林卿欢听着声就知道请帖的名儿肯定没写错，主座上不是自幼教导自己的小老头还能有谁！她便过去恭恭谨谨地行了礼，喊了声师傅，也不顾旁人惊掉下巴的神情。这个小老头子名唤秦泉算得上是当今世上最有名望的老者，闲云野鹤不问朝政却也阅人无数，收徒只随眼缘故而数十年也只是收了林家的几个孩子和宋怀瑾而已。

“你不是被请去昆山喝茶论道了吗？怎么在这里？”林卿欢过去给他斟了杯茶，看着小老头子精神矍铄的样子，想着分别的这几年他应该过得不错。

秦泉听林卿欢这样问就是一肚子的气，气鼓鼓地拿茶夹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才笑道：“你以为你愿意来啊，我虽然不问朝政但好歹朝廷给了我这个闲职，为他们选材纳士还是要的。正好来京城嘛，就给你们递帖子啦。”

主座上的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闲话，把底下的来人都晾在了一旁，林卿欢自己知道这是在给自己出着气呢，小老头还是小老头见不得自己受委屈。而刚刚冒犯林卿欢的人更是在一旁坐立难安，想道歉又实在张不开这个口，林卿欢则在上面一个一个看着竹简上当今学者的言论，无论是怎样的言论也只会评注两句然后递给秦泉，底下的学子自然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盼着林卿欢的笔下可以说他们的几句好话。

林卿欢同秦泉又在说着某个学生的言论过激的时候，就闻门口一阵骚动，抬头就看见了才从朝堂上下来的宋怀瑾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看见主座上的秦泉之后，像是想通了什么故而一笑，取出碗筷给两人布好，大大方方地同林卿欢说着话，被晾在一旁吃螃蟹的秦泉瞬间也觉得自己没眼看啦，这两人在一起就完全容不下别人啊。

“你们写的东西我都看了，虽说言论自由，但凡我还是告诉各位还不是太自由得好，过几天就会有帖子送往你们的住处，若是没有，只能说历练得不够，过几年再来。”秦泉说完就坐下同林卿欢一起勤勤恳恳地开螃蟹，差人将这批学子给散了，觉得今秋的诗会没意思透顶，较往届的学生差得很远。

“我要回去了。”林卿欢借着宋怀瑾的力就站了起来，许是起得太急有些头晕目眩的，便朝宋怀瑾靠了过去。“秦老头，你住哪啊？”宋怀瑾听林卿欢的称呼瞬间就笑开了，便又被秦泉拿着茶夹敲了头。

“我就住这里啊。”

林卿欢看着这么个地方除了几个书童连人气儿都没有十分冷清，于是就撺掇秦泉去自己府上住，秦泉一听就直摆手，嚷嚷着说：“住不惯住不惯，规矩太多。”

“一斤大红袍。”

“不去。”

“两斤。”

“不去，真不去。”

“三斤。”

“成交！”宋怀瑾拿着林卿欢的东西跟在这一老一少的身后，陪着他们闹着笑着，慢悠悠地踱着步，只恨自己不能一辈子就留在这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