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站在沈应身后，心不自觉提到了嗓子眼。
沈应好像想到了什么，表情算不上愉悦，沉默着没有说话。
宋朝朝眼里闪过了一丝惊喜。
沈应起身，把手中的素描纸递给宋朝朝，“好了，你快回病房吧，外面风大。”
宋朝朝笑嘻嘻的接过素描纸，满意的看着上面的画像，“沈应哥哥，你把我画的真好看。”
沈应一怔，愣了好一会儿神，宋朝朝蹦蹦跳跳的回了病房。
这话我也对他说过的。
“我的阿应总是把我画的那么好看。”
我鼻腔一酸，红着眼睛看他，等他给我一个解释。
是不喜欢我，还是不能在宋朝朝面前承认喜欢我。
沈应看着宋朝朝离开的地方沉默了很久，在我落下泪来的时候，他长叹一口气，回头看向我，“夕夕，她真的很像你。”
好像有刀子在心尖搅动，我难受的几乎无法呼吸。
“她病的很重，我没把握能救她。”
“夕夕，我该怎么办。”
他几乎是哽咽的说出这些话。
我心里泛起阵阵酸楚，安慰的话堵在喉头说不出口。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沈应的难过。
医生这个职业每天都要面对数不尽的生离死别，但那么多年，沈应都没有麻木和习惯。
宋朝朝是他的病人，他也并无越界，可我心里那点狭隘和阴暗还是让我害怕。
怕宋朝朝对他来说不止是病人。
我心里堵着一口气，想质问他为什么要因为黑白西装跟我吵架，为什么要把我自己丢在婚礼现场，为什么一声不吭就不回家，又为什么把宋朝朝看的那么特殊。
沈应开车带我去了之前我们最常去的那家店。
他点了两碗酸辣粉，放了一碗在我面前。
沈应低头嗦粉，一句话都没对我说，我看着面前重辣的酸辣粉，连筷子都没动。
我从来不吃重辣，之前沈应非要我尝试酸辣粉的时候，还特地跟老板交代给我微微微微辣，在老板震惊的眼神中和我笑作一团。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我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强忍着眼泪，想问问沈应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还没有开口，沈应就皱着眉头看我，“你怎么不吃？”
周围的人纷纷朝我投来奇怪的眼神。
我深吸一口气，沈应直接端过我面前的盆子，自顾自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沈应突然红了眼眶，“我都陪你吃了那么多年没味道的酸辣粉了，你就不能让让我吗？”
“怎么就不能听我的话，怎么就不能听我的话。。。”
“你是不是在怪我，才不肯来看看我？”
7
他把头埋的低低的，眼泪一滴滴砸进碗里，话都连不成完整的一句。
我心尖一颤，即将脱口而出的一堆质问被生生吞下。
不过就是因为一件衣服吵的架，何至于闹呢。
沈应对我百依百顺，宠着我大大小小的脾气，也是委屈的吧。
我站到他面前，把他搂进怀里，放软声音，“哪有不来看你，这不是来看你了吗？”
沈应抱着我，把头埋在我的脖颈，声音破碎，“你是不是在怪我，你别怪我。”
“朝朝就像是之前的你，我想救她，夕夕，我要救她。”
“你别怪我，等我治好她，我就来陪你。”
周围人好像看一个疯子一样看着他。
我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沈应还是那个沈应，那么多年的相依为命，再苦再难的日子，我们都携手走过，早就成了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
沈应对我的在意毋庸置疑，只是我对宋朝朝的出现本能的生出了一些惶恐。
我努力忽视心底的那一丝怪异感，摸着他的头轻声安抚。
很快，沈应就收拾好情绪，去开车带我回家。
只是半夜他接了一个电话，瞬间脸色煞白，连袜子都来不及穿，跌跌撞撞的奔了出去。
宋朝朝病危了。
8
久病成医，宋朝朝的身体我很清楚，是在跟死神抢命。
沈应整整三天都没有回来。
我到医院找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宋朝朝的床前，眼里满是血丝，胡子拉碴，疲惫不堪。
宋朝朝好像一碰就要碎的玻璃娃娃，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从来没见过沈医生对哪个病人那么上过心，不眠不休的守三天了。”
“你没看沈医生赶来抢救的时候那个脸色，好在是救过来了，要不然沈医生不是得疯。”
“别说了别说了，听说之前他妻子。。。”
身边的护士噤声，忙起了手头上的事。
我站在病房外，静静的看着房里的两人。
沈应小心翼翼的把宋朝朝扶起来，把枕头放在她腰后。
“沈应哥哥，我是不是要死了？”
宋朝朝声音虚弱的不成样子。
沈应听到这话一怔，“说什么傻话，我会救你的。”
他的声音颤抖，眼眶发红，这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宋朝朝朝他笑了笑，“沈应哥哥，你别骗我了。”
“我都知道了，我活不了多久了。”
沈应手指缩紧，背部绷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沈应哥哥，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宋朝朝歪头看着他。
她的手一点点往前，放到沈应的手上，环绕住他的手指，做了个口型。
我喜欢你。[Koc付费卡点2]
9
我身子一抖。
我看不见沈应的表情，宋朝朝就这样歪头看着他，“我怕我不说，就没有机会说了，我会后悔。”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应收回了手，“那就努力活下来。”
“朝朝，活下来。”
我突然不知道用什么心态去见他了。
沈应走出来的时候，我去了拐角处。
他走去护士台，跟她们交代了注意事项，如果3号床有什么动静，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随后就扎进办公室里。
我跟了上去。
沈应没少被小姑娘表白，他总是礼貌疏离的笑笑，然后晃晃手机，指着屏幕说上面的是他老婆。
或许只是想给她一点活下去的勇气，我这样告诉自己。
“你不吃不喝的查文献，累垮了自己就能救她吗？”
我听见闺蜜的声音，他们是一个科室的。
“她随时可能有意外。”
沈应的声音疲惫不堪。
“沈应，我们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天意。”
“如果宋朝朝能等到心脏供体移植，那就还有希望。”
闺蜜看着他眼下的乌青，给他倒了杯水。
沈应用拳头抵着额头一言不发，身体轻微的颤抖。
“你这样，也不是夕夕想看到的。”
闺蜜叹了口气。
听见这句话，沈应的情绪似乎全面崩盘。
他双手掩面，痛苦不已，“宋朝朝的病症和夕夕一样，我还是救不了她，我怎么还是救不了她。”
“我一直再想，夕夕是不是在怪我，不然那么多年，她怎么一次都没来梦里看过我。”
“我拼了命的学，还是没能救的了她，我只能看着她在我面前没了心跳，我救不了她。。。”[Koc付费卡点1]
10
沈应掩面痛哭。
一声惊雷在我脑海里响起。
我想起来了。
我死了。
我早就死了。
手术根本就没有成功。
沈应拿到第一笔工资后，给我买了一大束鲜花。
他第一个月的工资少的可怜，我心疼钱，想拉着他去把花给退了。
沈应搂住我，把花塞到我怀里，满意的点点头，“很好看，跟你很配，夕夕，我会永远送你花。”
他带我去了一家很贵的西餐厅，一顿饭花了他一半的薪水。
吃着吃着，他的眼泪就掉了下来，红着眼睛说对不起我。
他看见我每次经过这家店时都会无意识的向里看，不自觉的停留，露出羡慕的眼神。
每当沈应想咬咬牙带我去的时候，我都假装不在意的快速拉着他跑。
“别浪费钱，攒着给我买大钻戒！”
沈应边吃边哭，看着我手上发灰的银戒指，说他亏欠了我太多。可是爱人之间，谈什么亏欠不亏欠的。
在他工作的第三年，他向我求婚了。
在我的生日上，我从蛋糕里咬到了钻戒。
很小但很亮，是沈应这三年省吃俭用的全部。
我一边笑着骂他老土，一边红了眼眶。
在很早之前，我就说过我愿意了。
沈应哭的比我还狠，颤抖着把戒指戴在我的手上。
我嫌弃的让他别把鼻涕眼泪糊我一脸，沈应抱着我说我们一定会过的越来越好。
他的工资越来越高，我也有了份不错的工作，我比谁都相信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可我在切蛋糕的时候，心脏传来一阵闷痛，我四肢发软，蛋糕被我摔在地上。
我无力的向后倒去，奶油糊在嘴边，很甜。
沈应抱住我满脸恐慌，疯狂的喊着我的名字。
刺痛让我眼前一片模糊，沈应的眼泪砸在我的脸上，他不停的给我做心肺复苏，止不住的颤抖。
我艰难的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别。。。别怕。”
“我。。。我愿意，沈应，我愿意。”
11
沈应崩溃的大喊我的名字，让我睁开眼睛，让我不要睡觉。
我被推进了抢救室。
沈应几乎跪在他老师面前求他救我。
医生同样是病人家属，在这个时候，他们一样的无助。
我了解我的身体，手术没有成功。
沈应跌跌撞撞冲进抢救室来到我面前的时候，哭的连话都说不出来。
我虚弱的睁开眼睛看他。
我想活的，至少不想让他看着我发病死去。
我的阿应在他最擅长的领域却没能救得了我，他该有多绝望。
沈应不停的说对不起，我用鼻子蹭了蹭他的头发，微不可闻的告诉他没关系。
我不怪他的。
只是可惜，越来越好的日子不能跟他走下去了。
沈应趴在我的身边哭得近乎晕厥，他一遍一遍的告诉我他很爱我。
我也很爱他，很爱很爱，可惜我没有力气回应了。
思绪逐渐飘散，隐约间，我听见沈应的声音，“无论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都愿意。。。”
12
对我视若无睹的护士，宋朝朝若无旁人的表现，酸辣粉摊上众人怪异的眼神。
一切都有了解释。
车上熟练的给我系安全带，回家下意识的搂着我睡，还有那些对着空气说的话。
我的阿应看不见我，但他从没忘记过我。
我认真的看着伏倒在桌上的沈应，他的发间夹杂着丝丝白发。
他不再年轻了。
原来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13
宋朝朝比我幸运，她等到了心脏供体。
沈应在家里接到这个电话后，默默的刷了碗洗了锅，回到我们的房间，倒在床上。
他把头埋进枕头里，泣不成声。
宋朝朝被推进手术室那天，她笑着问沈应，“沈应哥哥，我要是活下来了，你能不能让我许个愿望？”
沈应笑着说，手术成功，他会告诉她一个秘密。
沈应是宋朝朝的主治大夫。
我无比虔诚的祈祷手术成功。
这是沈应余生的救赎。
14
手术室灯灭的时候，沈应如释重负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对着宋朝朝的爸妈宣布了手术成功的消息。
这两位老人泪如雨下，不停的弯腰感谢他，要给他磕头。
沈应脚步虚浮的回到办公室，一头栽了下去。
大家惊慌的围着他，我跌跌撞撞的冲到他面前，哭喊着他的名字。
沈应眼神逐渐聚焦，他在朝我笑，“夕夕，你终于舍得来看我了。”
15
我入了沈应的梦。
沈应颤抖着把我搂进怀里，哭的说不出话，“你怎么才来，我好想你，夕夕，我好想你。”
“你是不是怪我没能救你，对不起，对不起。。。”
“我碰到了一个和你很像很像的女孩，夕夕，她的手术成功了，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不能是你啊？”
沈应哭的近乎崩溃。
我拍着他的背告诉他，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的阿应真的很厉害。
他哪有对不起我，他为我学医，为我拼命的读，我怎么会怪他。
我出生就有先天性心脏病，我的父母把我丢在乡下的姥姥家，再也没来见过我。
姥姥靠捡瓶子把我养大，在我十岁的时候就撒手人寰。
我一路跌跌撞撞，走的真的很难。
遇见沈应，是我这短短二十几年人生中最最幸运的事情。
是他拼拼凑凑，把破碎的我捡了起来，让我知道原来我也值得被好好对待，值得被爱。
能回来在陪着他走这一段路，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该走了。
16
宋朝朝经过了艰难的排异期，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
她出院那天，带着一张粉红信纸去办公桌找沈应。
沈应坐在椅子上朝她挥手，恭喜她重获新生。
宋朝朝害羞的低下了头，想把信纸给他，却看见桌上的一张双人合照。
是沈应和一个女孩。
女孩笑的明媚，沈应看向她的眼里满是爱意。
“我妻子。”
察觉到宋朝朝的目光，沈应笑了笑，擦拭了一下相框，目光怀念，“她和你是一样的病。”
“当时我没能救的了她。”
“还好，我救了你。”
沈应温柔的看着她笑。
宋朝朝看向照片里的女孩，很美。
她把信纸揉皱，攥在手心，歪头灿烂的笑，“你们一定很恩爱，沈医生，她不会怪你的。”
宋朝朝和沈应道了别，坐上父母的汽车离开了医院。
她想，她永远也不会忘了沈应。
番外
1
第一次遇见顾夕，是在饭店。
我和朋友聚会，顾夕在里面当服务员，有桌大哥喝醉了，言语不停的调侃。
说多了，还动起手来，在她身上摸来摸去。
我看不过去，把顾夕拉到身后，威胁那些酒疯子要报警。
顾夕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
我以为她是要跟我道谢，没想到她说她喜欢我。
在一起后，我总是惊叹她瘦弱的身子怎么能有用不完的能量，得知她很小就被抛弃的时候，我心疼的哭了一晚上。
我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
就在很平常的一个晚上，她用很平淡的语言告诉我，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我不知道这个病有多严重，顾夕甚至是笑着说，就是能活一天算一天。
我没有办法想象失去她的日子。
第二天，我就提交了转专业报告。
夕夕知道后，追着我骂了二里地，说我傻，自己却偷偷红了鼻子。
在一起的第三年，我和家里爆发了最大的争吵。
他们不允许我跟顾夕在一起。
我没想彻底闹僵的，可是我爸愤怒的不停喘着粗气，摔烂了三个碗，大骂顾夕是个短命鬼。
我离开了那个家，我爸让我永远不要回去。
我怕拖累顾夕，可当顾夕真的同意分手的时候，我心痛的几乎喘不上来气。
我以为她真的走了，顾夕揪起我的头发，让我一个大男人别矫情，她养我。
我又哭又笑。
这调皮蛋，又逗我。
那几年太苦了。
我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拼命的学，拼命的学。
可是顾夕更苦。
她为了我，洗碗扫地发传单，只要给钱的活她都干。
我们相依为命的熬过了那段日子。
我成功毕业，顾夕在那天说她愿意。
她愿意嫁给我。
拿到第一笔工资那天，我带她去吃了她心心念念的餐厅。
我真的欠了她好多，但我的夕夕说，我们是爱人，爱人之间，不讲亏欠。
我攒了三年的钱，买了个钻戒，在她生日那天向她告白。
我排练过无数次的求婚词，在那天还是哭的泣不成声。
我都已经想好了，我要办个盛大的婚礼，要让她穿上最美的婚纱。
我们未来的日子就摆在面前，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顾夕在我面前倒下的一刹那，我大脑空白。
明明这几年病情已经稳定，明明她答应了我的求婚，明明很快我们就要结婚了。
我发了疯的给她做心肺复苏，她被推进抢救室，我几乎跪下求老师救她。
夕夕还是在我面前闭上了眼睛。
在我最擅长的领域，我看着我最爱的人，没了气息。
2
我不敢相信夕夕真的离开我了。
家里处处都是她的痕迹。
我照常上班，照常跟病人沟通，照常治病。
只是在没人的时候，我还是会跟夕夕说说话，跟她分享我今天都做了什么。
开车时，我会系上副驾驶的安全带。
去吃饭，我也会点两碗。
我相信夕夕就在我身边的。
但她一次都没来过我梦里。
我时常在想，她是不是怪我，怪我没能救她。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会浑浑噩噩的过下去。
但我看见了宋朝朝的病历。
跟夕夕太像了。
我接了这个病人，是个很年轻的小女孩，跟夕夕离开我的时候一般大。
她很健谈，就连生活习惯都跟夕夕很像。我看着她，有时有些恍惚，是不是夕夕把她送到我面前，给我的一个机会。
我拼尽全力也想救她。
宋朝朝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时，我的心就像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痛的我说不出话。
这么多年，朋友同事都小心翼翼的避开这个话题，不提起关于夕夕的任何事。
我真的好想她。
医院打电话说宋朝朝病危的时候，我急的袜子都没穿。
我不停的祈祷，给我个机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好在，她福大命大。
我守在她身边不敢有丝毫松懈，我多希望我的夕夕，也能有这么个机会。
宋朝朝比我的夕夕幸运，她等来了合适的供体。
走出手术室的时候，她父母几乎要给我磕头感谢，我恍然间看见了多年前求老师救命的自己。
我昏了过去。
我终于看见夕夕了，她一点都没变。
这小坏蛋，总算舍得来看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