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除了欠条在一天天增加之外,倒也没什么太大的不同。
沈言煊越来越沉默,不再对我有过多的言语,只是默默地做他的活计。
很快就到了上一世沈言煊恢复记忆的时间点。
没有发生意外。
沈言煊外出时偶然碰到了头,当场就恢复了记忆,然后找到了本地的县衙。
正巧碰上巡抚出巡途经此地,当即确定了他的身份,迎接他回宫。
彼时我正在收拾自己的卖花小摊预备回家。
我的摊位邻近的是同村的李大娘和苏大娘的摊位,她们问我是遇到什么好事儿了,心情看起来那么好。
其实是因为沈言煊马上就要恢复记忆离开了,我终于不用再和他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也终于能拿到钱了。
我没答,反问她们:“嬢嬢,今年过冬的厚棉被可准备好了?”
李大娘和苏大娘都沉默了很久。
李大娘叹了口气。
“哪有钱呢。”
“去年的棉被因为没钱被那田家来收保护费的柱子抢走了,今年的保护费没有着落,棉被,就更没着落了……”
苏大娘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给二娃治病被那个郎中宰了,原本过冬的厚棉被也抵出去了。”
我的眼睛也红了,李大娘和苏大娘待我很好,我一定要帮她们。
只要,只要拿到沈言煊的那笔钱,就什么都好了。
我满怀心事回到家中,还没进门,忽然就听到了屋内的交谈声。
“殿下,这位姑娘与您朝夕相处良久,可要带回宫?”
我听到了沈言煊的冷嗤声。
“如此市侩的女人,一贯会做的事,便是趁火打劫,毫无同情心怜悯心可言,若不是孤后来装乖装得好,孤能怀疑她都敢日日羞辱孤了!带回宫?你想太多了。”
“若非她也算真的救了孤的命,又有许多村里县里的人都知晓是她救了孤,孤还真的想……”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我却已经毛骨悚然。
这是那个很熟悉的,心狠手辣的沈言煊。
我开始无比庆幸这一世让很多很多人都知道我捡了个非富即贵的人回来,才让他没有办法下手。
跟沈言煊打交道的危险性太高了。
沈言煊很快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他忽然摇了摇手中的一盒欠条,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姑娘,不是想要金子么?”
我有预感,沈言煊接下来的话,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欠条上的三万金,如今已尽数运至县衙府内,姑娘可自行去取。”
我毫不犹豫就要下跪道谢。
跟这样的沈言煊较劲对于我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沈言煊的声音无比轻快,是他失忆这几个月来最轻快的一次。
“只是有一点,天家之物,是要跪受的。”
“此处到县衙,姑娘需得,一步一叩首,跪过去,才不算藐视天恩。”
“姑娘如此爱财,这种小事,怕是难不倒姑娘。”
我在沈言煊眼中看到了无穷无尽的快意。
我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那就跪。
金子,我不能没有。
它能救很多很多人的命。
我笃定的答案让沈言煊并不意外。
毕竟在他眼中,我就是这样一个爱财如命的市侩女人,令他厌恶无比。
县衙离我家的路,从前走起来也不算太远。
如今一步一叩首,我倒是觉得有十万八千里。
梨花村内与附近的路大多很差,没有官道,都是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小路。
小路上有尖锐的石头,有细细密密的小石子。
它们划破了我的额头,刺穿了我的膝盖。
额头的血模糊了我的眼睛,叫我看不清前路,我依然不停下,凭着感觉一步一步往前跪。
沈言煊的车驾就在我身旁慢悠悠地行着,看着这出好戏。
我听见围观行人议论纷纷,有鄙夷有不解,我全然不在意。
只要,能拿到这笔钱就好了。
我能帮助很多人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这就够了,就够了。
我就这样跪行了大约一天一夜,围观的人群聚了散散了聚,看热闹的一批接着一批。
沈言煊的马车中偶尔传来浓郁的饭香,刺激得我胃中泛酸。
终于,我到了县衙门口。
最后一段路,我几乎是匍匐着爬过去的。
膝盖太疼了,几乎没有知觉了。
沈言煊悠然走下马车,心情颇好。
“姑娘总是能刷新我的认知呢,孤真是佩服。”
我咧开干裂的嘴唇艰难出声:“您过誉。”
我就那么狼狈地趴在地上,看着一箱又一箱的金子抬到了我的身边。
我不由得咧开嘴笑。
换来沈言煊更嫌弃的表情。
我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他又出声了。
“天恩浩荡,岂能有来无回?”
言下之意,是要我再继续跪着回去。
痛,身上真的好痛。
我咬了咬牙,又跪了下去。
回去的路比来时的路更加艰难。
因为我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一路上昏昏沉沉,有的时候昏死过去,会被沈言煊的人踹醒。
“藐视天恩,可是会死的。”
我强打着精神,努力睁着眼睛不让它闭上。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我已经奄奄一息,爬不起来,也说不出来一句话了。
沈言煊原路返回,经过我身边时目不斜视,只留下一句——
“庸俗至极,恶心至极。”
县令在他身后,点头哈腰地跟上,我那时没有注意到县令回头看我时若有所思的眼神。
我松了一口气。
走了,他终于走了。
大娘们连忙一左一右搀扶起了我。
我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那箱金子:“过冬,过冬有着落了……”
然后彻底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