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青州城商会会长陈老邀请城中商户,在李家食肆吃饭。
自然,沈曼带着赵思也来参加饭席。与沈曼有生意往来的蚕丝商知道周氏衣店高价挖走沈氏布庄的绣娘这件事情之后,将沈曼引进了青州城商会。
进入商会后,沈曼发现商会会长陈老处事公平决断。她也借助于青州城商会,渐渐地将沈氏布庄越做越大。
暮色渐深,天空中流转着红黄色的晚霞。
秋末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风中也带着浓重的凉意。
沈曼被城中的布商、蚕商和丝线商拉着说了一会儿话,低头喝水时,眼角余光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抬头看了一眼与城中商户寒暄的那人,轻轻挑了一下眉。
原来,这个时候陈洛明已经来青州城了。
只见他身穿一身红衣,生得风流韵致,一头乌黑茂密的头发,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好像一直都带着笑意,弯弯的,充满了多情,让人一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适中的红唇这时扬起另人目眩的笑容。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让人不敢小看。
还记得第一次见陈洛明,也是在饭席上。
那是她成了花魁之后,虽然说也是陪着笑脸同有身份的富家子弟游乐、喝酒、聊天,但钱三娘看在花魁的名声,好歹不是太过分的,偶尔也让她挑挑要陪的客人。
她应下了青州城里一位有钱商人的游湖邀约,其中的客人里,就有陈洛明。
她看到陈洛明时以为这是一位风流公子,却没想到,是一个精明的商人。
陈洛明知道她是青楼花魁后,多次来捧场,让她的身价和名声又上了一层。好坏参半。
此时,席上饮酒的人已没有几个,多是在一起交谈。
一月前来到青州城的陈洛明面上挂着笑意,主动走到沈曼面前,“沈姑娘。”
沈曼一怔,随后点头致意,“陈老板。”
沈曼感到很意外,她没想到今日会碰到陈洛明,更没想到陈洛明此刻会主动上来搭话。
难道,陈洛明是想与自己做布料生意不成?
陈洛明惊奇道,“沈姑娘知道我啊。”
沈曼看到陈洛明一双桃花眼像是含着星辰般明亮,像是一个不入浊世的翩翩公子。她试探着问道,“陈老板来找我,可是想好在青州做些什么了。”
陈洛明闻言也快人tຊ快语,说起自己有意与沈氏布庄做生意,“我在青州城中四处考察,发现沈氏布庄的刺绣精美,布料舒适,样式新颖。所以有心与沈姑娘谈一笔生意。”
沈曼面带笑容,“荣幸之至,只是今日席上不便,明日上门与陈老板详谈。”
陈洛明留下地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过了一会,席上有位面显醉意的中年男子,对着首座的年近五十的青州城商会会长,愤愤不平的说道,
“陈老您深得王妃信任,为王妃和王府打理商铺繁杂琐事,劳心费力。
可眼下王府又将派来一个叫陈扬的人,让他坐上副会长的位置,意图一目了然。
陈老,您就没有半分不甘吗?
陈扬日后必将渐渐培植人手,拉拢人心,他的话语权日重。真要是到了这时候,您又将处于何地呢?”
沈曼听到这话,抬头去看,发现说话的中年男子是陈原,一直跟着陈老身边在商会中做事。
沈曼听人说起过,陈老原是青王妃中的陪嫁管事,因为人处事干练、生财有道,多谋善断。所以青王府让他做了商会会长,管理城中商户。
现在青王府中马上要再遣一人来商会主事,不知这个叫陈扬的人是什么处事风格,这件事对她的沈氏布庄有无影响。
原来这场饭席的用意在这里,她原先还只当是联系城中商户的寻常饭席。
不知道沈老是怎样的心思,愤懑不平,还是接受王府的安排退下养老,让这个叫陈扬的人接管他手中的权势和人脉。
果然,有商户目光闪了闪,附和着道,“商会在陈老您的费心经营下,新增了不少商户。您处事公平、以心换心,赢得青州城中百姓的认同和商户的认可。”
众人忍不住打量陈老神色。
有人接着说,“对!陈老您协调各方,将城中大小商户连接起来,帮助商户实现利润,然后通过协议约定,将经营的部分利润反哺商会,使商会发展到今日这地步。”
沈曼这个倒是赞同,陈老不任人唯亲,不论男女,商会中也不存在以大欺小的现象。商会的整体结构稳定,呈现有序的状态,一直在不断地成长进步。
有人突然将话头转向陈洛明,“像是陈老板这样新来到青州城中的,不也是见青州城富裕,经济繁荣,城中众多产业兴起,才有意来此发展。”
陈洛明面带微笑,对着陈老说,“李老板说的是。日后还要与陈老多多见面,烦劳于陈老。”
陈老本是垂眸敛目,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把玩着手中的檀木珠串。
此刻,他抬眼将在座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只平静地慢慢道:“王妃自有定断。陈扬副会长年轻,有能力,又对王府忠心,做事勤恳。王府让他主事,自有道理。老夫所有,都是王妃所赐。”
自此,便再也没人说话了。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辉,为沈老脸上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
沈曼见了这一番权势利益的争斗,心中不由地唏嘘。
见宴席已近尾声,众人不再多留,纷纷躬身道礼,告辞离开。
陡然间一下,宴席中只剩下陈老和陈原。
见众位商户走后,陈老看着陈原还带着愤愤不平的神色,着实思虑了一会,对着陈原说道,“王府出于自身考虑,一定会派一个新人过来接替我的商会会长的位置,不是副会长陈扬也会有别人。我知道陈扬不是个没有容人雅量的人,我已经为你安排妥帖,你尽心办好你的差事才能无忧。”
陈原沉默不语。
沈曼带着赵思乘马车离开。
赵思对商会的人和情况所知不多,所以在席上是两眼一抹黑,不知那个有醉意的中年男子为何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她悄然打量了在座众人的神色,陈老对青王府遣人来的事情是沉默寡言,有的商户置身事外,有的商户出言附和,赵思满肚子都是困惑,可当着其他人的面也不好多问,只好垂着头等饭席结束。
现在终于出来了。
马车里,赵思好奇问道,“姑娘,席上起了话头的那个中年男子是谁啊?我看其他商户好像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他为何将陈老一事说到明面上来,像是要大家表态似的。”
沈曼一笑,赵思现在是越来越长进了,这样很好。
然后说起缘由,“他叫陈原,一直跟着陈老身边在商会中做事。看样子,他和陈老一样,都是青王妃的人。你也说了是王府派人接替青州城商会会长,而不是青王妃。”
赵思听得目瞪口呆,小声说道,“不是说青王素来敬重青王妃吗?怎么派人来接替王妃手下人的职务。”
沈曼也小声说,“我猜啊,是因为侧妃。那陈扬估计也是侧妃的人。”
忽然马车一停,沈曼听到马车外传来冯晖的声音,“沈姑娘。”
冯晖替冯刺史办事去了一趟衢州,昨日刚回到青州城,今日和林修一起陪同青王世子去了城外的猎场打猎。
他没有想到傍晚回城时,会在街上遇到沈氏布庄的马车。
沈曼打开马车车门,看向冯晖和林修。
冯晖今日穿着一声青色的有竹子暗纹的干练衣袍,腰系玉带,头上也用一根没有任何形制的青玉发簪。
冯晖骑在马上看着她,眼中笑意盈盈,像是眼中藏了星星。
自那日盛家食肆交谈,已过大半年。
这大半年里,每每冯晖相邀,她也不再避着他都会前去。
因为各自事忙,沈曼与冯晖有一个月未见,没想到在路上偶然遇见冯晖。
眼下当街遇上,自是得行礼问。
“冯公子、林公子。”
“沈姑娘,这是从哪里来?”
“商会举办席宴,现在往家去。”
冯晖一笑,这是怪他挡着她回家的路了。
他驱马走进沈曼,“我今日猎得几只活兔子,其中有一只浑身雪白,远远看去就像个小雪球。还有一只纯黑色的,尾巴短短的,很是可爱。沈姑娘喜欢哪一只?还是两只都喜欢?我回去就叫人送到沈家。”
沈曼见冯晖这般小心翼翼试图讨她欢心的模样,心里突然就五味杂陈的,抬头说道,“多谢冯公子好意,只是我并不喜欢养小动物。”
冯晖本想送兔子讨沈曼的喜欢,被拒绝后有点失落,但沈曼拒绝时语气诚恳,眼神也是清澈明亮。
冯晖也不知为何,当下便释然了,说道:“好吧。”
冯晖顿了一下,“后日盛家食肆会上一批新鲜肥美的膏蟹,不知沈姑娘午时可有空?”
沈曼一怔,也不好再拒绝冯晖,便说道,“有空。”
两人短暂说话,分开后各往各去。
马车内,赵思看着沈曼,心中迟疑,姑娘为何没有收下冯公子送的兔子?又接受了冯公子的邀约?姑娘待于公子的态度很奇怪。
林修是知道冯晖钟意于沈曼的,毕竟当初还是他拉着冯晖去的沈氏布庄。
此刻,他驱马与冯晖并排走着,笑着小声调侃道,“我说你这么奇怪,往日猎得火狐都没有今日打到几只兔子这么高兴,敢情是要送给沈姑娘的啊!唉~,可惜哦。沈姑娘不喜欢养小兔子。对了,我后日也有空,不知膏蟹可有我的一份。”
冯晖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林修连忙求饶,“开个玩笑,我可不会这么没眼力见去打扰你和沈姑娘的独处时间。”
冯晖笑道,“后日我送一篓蟹到府上,也算谢你今日帮我在世子面前说话。”
“咱们之间无需说谢。世子今日也是奇怪,好端端地为难你干什么。”
冯晖的脸色凝重,眼神也是深了几许。
林修察觉出他的异样来,近来冯晖像有心事,大多数时候总是沉默不语,面上也是一片严肃。但他并未多想。
冯晖已经开始替冯刺史和兄长做事,接触公事后心境心态自然会变很多,人褪去了稚嫩,变得成熟稳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