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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日,天色都阴惨惨的。练完了舞,云翩在回晚晴楼的路上遇见管家,他身旁还跟着一个青衣的小厮。只听小厮道,“少夫人交代了,这东西是大公子今日要用的,早晨走得匆忙,忘了带,这会儿要我一定送去呢。”

管家便说:“少夫人那里不打紧,我这边的事情重要,你替我完成了再走。”

小厮还想争辩,“可是……”

云翩嘻嘻笑着站出去,“是什么东西?不如让我替你送去给大公子吧?”

小厮和管家同时看过来,见是云翩,都对她笑了笑,管家问:“你的舞都排好了?”云翩点头,“管家您就放心吧。”

云翩人缘好,这花府上上下下,许多人都喜欢她。管家也不例外。听她这么说,自然是高兴,转头问小厮,“把东西给云翩让她替你送去,你可以跟我走了吧?”小厮想来也觉得这法子不错,便对云翩道了谢,交出手里一只墨绿云纹的锦盒。云翩问里面装的是什么,小厮说不知道,她也就不再多说,出门往御匠坊去了。

花府在薛凰城的正南面,御匠坊在正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云翩走了一阵,天竟然下起雨来。云翩看身旁有一道坊墙,厚厚的门洞,正好避雨。她赶忙蒙着头钻进门洞底下,却猛地听到背后哗啦一声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倒塌了。

她转头一看,那坊墙连着的是一条很窄的巷子,巷子里堆着杂物,有一个人正拨开倒塌的竹竿,往巷子的另一头跑。一边跑,一边回头来看,冷不防撞上云翩茫然的眼神,那人的表情立刻变成凶狠,将云翩一瞪,瞪得她心里发毛。

错愕间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混在雨水里向她的脚边涌来,她低头一看,是红色的!是血!她再将视线顺着那红色向上看,赫然看见杂物堆里还躺着一个人,一个被捅了许多刀,死不瞑目的人!

云翩吓得尖叫一声,顾不得外面雨下了多大,踉踉跄跄就冲出街去。

她跑得两腿发软,恐惧已经将她填满。她发了疯似的,周围的人都在看着她。忽然,扑通一下栽进路边的水坑里。抬头就看眼前有一双脚,脚尖向着她,她望上去,一个灰袍的男子撑着伞,正居高临下看着她。

他的腰上挂着一片薄薄的玉佩,玉为紫色,透着一股寒凉之气,上面雕刻的云纹,雕工极为细致,绝非一般工匠可以做到,一看便知价值连城。但这玉佩的主人素袍布屐,衣着打扮却素简得很,倒不见半丝富贵气。

云翩一把抓住对方的脚踝,“陆颜留!”

那男子容貌清癯,冰凉的瞳孔里,好似凝着蒙蒙的雾气。在这熙来攘往的街道上,他的出现,是一道冷峻而暗沉的风景。若说花无愁是一团随时要灼伤人的烈火,那这男子就是月光下凛冽的寒刀。

烈火寒刀,都是令人惧怕的东西,他们却偏偏一同进入了云翩的生命。

他皱头一皱,弯腰单手来扶,“你这是怎么了?”

云翩一面起身,一面慌张地向四周看,“陆颜留,救救我!”陆颜留的表情冷淡,也不问原因,只说:“先回凤鸣楼吧。”

凤鸣楼是烟花地。以前云翩没有进花府,就是凤鸣楼里的舞姬。她有言在先,她除了跳舞,其余谄媚迎客的事情她一概不做。凤鸣楼的崔妈妈对此颇为不满,但即便是那样,也有许多豪客一掷千金,就为了看洛云翩一舞。

陆颜留也是其中之一。

但他不是骄奢淫逸的买欢之人,而是伤心绝望的失意人。他以前从不进青楼,偏偏就是那一次,心中愁苦,想要买醉买欢,无意间闯入了云翩的房间。云翩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人的出现,会将她一生的轨迹都改变。

陆颜留掏出沉甸甸的白银,交给崔妈妈,崔妈妈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照例指了指二楼角落的房间。

那房间曾是云翩住的,里面的陈设,依稀并没有变化。

陆颜留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云翩惊魂未定,惊惶地将自己撞见有人杀人行凶的过程描述了,陆颜留便问:“你记得凶手的模样t?吗?”云翩点头,“化成灰我也认得。”说完,巴巴地看着陆颜留,“凶手会不会杀我灭口?”

陆颜留道:“明日你去官府报案,官府缉拿了凶手,你不就安全了?”又看云翩浑身湿透了,便出门找崔妈妈要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扔给云翩,“换上吧。”

云翩低头看了看,那衣裳轻薄,想来不知是哪一屋的姑娘穿着引诱恩客的,她嫌恶地拨开,“我还要去御匠坊。”

陆颜留冷冷地说:“眼下天色也不早了,你不怕这会儿出去,夜暗人稀,正好被凶手盯上?”一句话说得云翩心里发颤,不敢走了。陆颜留沉着脸站在窗边,一面把玩着他随身的紫玉,问道:“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云翩道:“我入府才一个月,这样的事情,如何急得来?”

陆颜留睨她一眼,“你只要别忘了,你进花府的初衷。”

云翩没好气道:“这初衷就是我的命,我怎么可能忘记?”

陆颜留便不说话了,他这个人阴沉得厉害,分明是弱冠的年纪,却有古稀的深沉。他低着头,指腹在紫玉上轻轻摩挲着,似在盘算着什么。

云翩还记得,她初识陆颜留的那天,他随身的紫玉从腰间掉下来,她替他拾起,见玉的雕工独特细致,玉质也是罕有的高贵,她甚是羡慕,不舍地拿在手里细瞧了好一阵。玉的背面是刻了几行字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

他道:“明德是父亲为我取的字。小姓陆,名颜留。这紫玉符是我出生那日父亲便请人为我定造的。”

云翩那才注意道那样轻薄的一块玉,除了有那一行蝇头小字,整个玉的背面还有很薄很粗的几道笔画,仿佛是嵌在玉背和箴言之间,半透明的一层,正是他的姓氏“陆”字。那样的工艺云翩从未见过,不由得看得呆了,“陆公子,我从未见过这样独特的玉佩,令尊想必为此费了不少苦心?”

陆颜留道:“父亲是请冷华冷老先生亲手雕刻的。这玉叫做紫玉符。”

云翩惊羡道:“是有流苍第一名匠之称的冷华?原来如此!大概这天底下除了他,也没人能做出这样巧夺天工的东西来了。想必这也是一件全天下独一无二的至宝吧?”

“那是自然的……”

当时的他们谈笑风生,仿佛将对方看作了自己的知己良朋,云翩却从来没有想到,陆颜留对她的好原来是别有心机的。她走错了一步,这一生,便提前葬送在她当时的错误里。她后悔却也来不及了。

陆颜留又逗留了片刻,便独自离开了凤鸣楼。屋子里只剩下云翩一个人。这个时间,正是凤鸣楼客似云来的好光景,门外红光盈盈,嘈杂一片,倒让云翩觉得心安,如果巷子里那个凶手真要杀她灭口,也不会挑这样的夜晚,不会在这样人来人往的青楼里吧?

可是,她倒真的不敢一个人回花府去了。夜那么黑,路那么长,只有她一个人,她怕,怕得要死,想起那个死在巷子里的人,满身鲜血,死不瞑目,她只能颤抖着躲进角落里去。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比角落更安全了。

她蜷缩在那里,紧紧地抱着自己,湿透了的衣裳还贴着她,很冷,她打了个喷嚏,不知几时渐渐地睡着了。

天亮时,崔妈妈进来,看云翩还在,“你怎么还没走呢?我说你那位陆官人也是的,千方百计为你赎身,又不娶你,还把你送给花家做丫鬟,时不时又要你来这儿伺候他,你们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呢?”

云翩不屑辩解,起身拿了锦盒便走。走出凤鸣楼,外面天色尚早,行人寥寥,她不免又发起虚来。壮着胆子一路狂奔回花府,累得直喘粗气。正好有小厮过来,说昨夜大公子派人到晚晴楼找她了,她看着手里的锦盒,急忙找到墨香斋去。

花靖宣问:“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狼狈?”云翩心想,人家都说装可怜扮同情是最能赢得男人疼惜的,何不就势利用一场?她便双眉一挤,硬是挤出了两行泪,哭哭啼啼地将自己的遭遇说了,只不过没有说陆颜留,也没有说凤鸣楼,只说她遇到了好心人收留她一晚。说着说着,就哭着扑进了花靖宣的怀里。

花靖宣安慰道:“回来就好,别怕了,这宅子里安全得很,下午我陪你去官府,你将你看到的都告诉府尹大人,他们一定很快就能抓到凶手。”云翩想自己这一招果然奏效,花靖宣对她不仅温柔,而且慈祥,她甚至想到了小时候赖在父亲怀里撒娇的情形,那种清甜的感觉渐渐弥漫上来,一时间贪恋不已。

花靖宣打开锦盒,道:“看来我只能明日再找工匠刻字了。”可是,低头一看,里面的东西竟裂开了两半。

云翩也惊呆了,猜是自己昨天摔倒的时候磕坏了,急忙赔不是。花靖宣看她可怜,也不忍心怪她,却听门外一声冷喝,“哼!这只翠玉烫金鸣壶,是我花了不少心思才买来的!天底下除了这一只,再没有第二只,我说过,谁要是敢弄坏它,我非得打断她的腿!”

云翩一看,只见花无愁缓带轻袍地进来,手里仍然摇着那把玉骨折扇,姿态是在傲慢之中带着一股轻佻,却又在轻佻里暗藏了敌意。云翩噙泪道:“是……是奴婢疏忽大意,可那却也是情非得已,请二公子原谅!”

翠玉烫金鸣壶本来是花无愁准备送给花鹤年老爷子的寿礼,还托花靖宣到御匠坊找师傅在上面刻几句贺词。但昨日花靖宣走得匆忙,将鸣壶忘在家里,李若伶看见了,怕他急用,便着人给他送去。后来就有了云翩主动请缨,却不小心闯下祸端一事。

花靖宣帮着云翩将事情的始末解释了,花无愁将扇子在掌心一合,“大哥,你可知这翠玉烫金鸣壶是我向夜砂城主买来的?”

花靖宣眉头微皱,“夜砂城主?你怎么又去找他了?”

花无愁反问道:“所以你说,它是珍贵还是不珍贵?”

云翩却不知道他们说的夜砂城主是个什么人物。又听花靖宣道,“我早已经劝过你,夜砂城还是少碰为妙,你就是不听!朝廷一直把夜砂城看作眼中钉,想方设法要端了他们的老巢,咱花家这门生意,少不得跟许多达官贵人打交道,若是被人家知道,你总是跟夜砂城主做交易,只怕会影响花家的声誉。”

花无愁道:“大哥,你也不必杞人忧天,此事我心中自有分寸。”说着,又将扇头指向云翩,“可是这丫鬟弄坏了我的宝贝,我花无愁言出必行,要是不打断她的腿,还怎么在花家树立威信?”说着,大喊了句“来人”,几名护院便抱拳围在书房门口。

云翩扑通一声跪下去,扯着花无愁的袖子,“二公子……奴婢真是无心之失……”花无愁嫌恶地一推,“放开!”云翩身子一倾,额头撞在门槛上。花靖宣见状,急忙拉着花无愁,“呵呵,无愁,你说你言出必行?你向谁言?谁听见了?大哥去找来问问?”花无愁颇为不悦,“大哥,你为什么老护着她?”

花靖宣朗朗一笑,道:“为何我感觉你老是针对她?”

花无愁仿佛被说中心事,一时无言,又看了看云翩,恨得牙痒痒。花靖宣却已经挥退了护院,拉着他道:“听说春云满月楼来了一批东离国的美酒,你不是最喜欢吗?走,大哥陪你去尝尝!”

好说歹说,总算是将花无愁给拖出了墨香斋。

云翩跪得膝盖发疼,看他们都走了,门外静悄悄的,太阳将地面晒得惨白,她颤巍巍地站起来,双眼一垂,眼眶里噙了好久的泪终于落下来。

那天午后,花靖宣从春云满月楼回来,陪云翩去官府报了案,师爷还根据她的描述,绘了一张凶手的画像。那画像惟妙惟肖,与凶手有九成相似,云翩只看了一眼,便吓得不敢再看第二眼。

回府的路上,沿街有小贩卖糖人,花靖宣买了一只递到云翩面前,云翩一看,又想起儿时像小尾巴似的跟在父亲身后逛街的情形,心中一酸,又想哭了。

花靖宣问她:“怎么?不喜欢?”她摇头,说:“只是想起小时候,我父亲也喜欢给我买糖人。”

“令尊现在何处?”

“爹娘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若不是那样,我也不会跟着班主卖艺,四处飘泊。”

花靖宣在云翩入府以前,便对她的背景有所调查,这都是花府选人的规矩。他知道云翩是北夜国人,曾跟着一个叫倾伶紫福的舞班在各地献艺。也知道她后来辗转流落到薛凰城,在凤鸣楼做舞姬。却不知道她小小年纪就成了t?孤儿,想必吃的苦也不少。他看她忧伤落寞的样子,不禁心疼,说道:“以后你就放心地留在花家,宅子里一团和气,彼此都是有照应的,大家就像自家人一样。”

“嗯!”云翩听花靖宣这样说,顿时觉得心里暖了不少,又问,“我弄坏翠玉烫金鸣壶的事,二公子还会责罚吗?”

花靖宣笑道:“无愁性子急,有时脾气也不好,但总归不是恶人,也肯听劝,哪里会真的为了一点死物打断你的腿,你别被他吓到了。”

话虽然那样说,但云翩还觉得不踏实,走在府里也生怕碰到了花无愁。她平日里工作清闲,只负责翠明院和墨香斋的打扫,事情做完,便和丫鬟们一起排练歌舞。

这日,歌舞练到一半,管家却过来打了岔,“云翩,二公子派人传话,说要见你。”

云翩好一阵颤栗,“他?他见我做什么?”管家说:“他这会儿在春云满月楼等你,要你赶紧过去。”

在春云满月楼?不是在府里?云翩愁眉更紧了,她这两天怕得都不敢出门,就担心会撞上那个凶手。官府的告示虽然贴出了,可是凶手仍在在逃。她连做梦都梦见那个人拿着刀追砍自己的情形。

可花无愁传她,她不敢不去,只好战战兢兢地出了门,走几步便回头看,仿佛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盯着她似的。

过了上东街,只有小巷才能穿行。巷子曲折悠长,人烟也少。她闷着头往前冲,两只手交叠着压在胸口,好像是要那么压着,紧张的心才不会冲开皮肉爆出来。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头顶有一片阴影飘浮过来,她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衣蒙面的人架开双腿骑墙站着,手里举着明晃晃的一把长刀。

因为蒙面,看不见脸,但眼中的凶光却更加突出,像闪电似的投射下来。她大喊了一声救命,撒腿便跑!

这个时候最盼着巷子里会出来一个什么人把她救了,可是巷子阒静幽深,日光斑斑驳驳撒着,恰好连半个路人也没有。那黑衣人打了一个筋斗从墙上翻下来,举刀一砍,只差一分便要将云翩的半只肩膀斩下来。

黑衣人喊道:“死丫头,竟敢到衙门告老子的状,今日老子不杀你,难消心头之愤!”她抱头猛跑,眼泪珠子哗啦啦地掉。黑衣人穷追不舍,连着砍了几刀,刀刀都从布料或者发丝上擦过。

这时,只见迎面过来一个挑苹果的小贩,云翩跌跌撞撞跑过去,砰的一下撞上,小贩打了个转,绳子突然断开,苹果骨碌碌滚了一地。

黑衣人正好一脚踏上去,脚底一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云翩两腿翻得更快了,等那黑衣人骂骂咧咧站起来,她已经跑到了巷子尽头。黑衣人踮脚看了看,悻然地把刀一扔,扯下蒙面巾骂那小贩道:“妈的!下次走路长眼睛,再敢冲撞老子,老子真的挥刀砍了你!”

他哪里是什么杀人在逃的通缉犯!不过是花府里的一名护院,受了花无愁的命令,假扮通缉犯,想吓一吓云翩罢了。

这会儿,花无愁已经在春云满月楼前等着看好戏了。

春云满月楼建在绿赋江畔,楼前有长长的翠堤,花无愁轻摇折扇,煞是飘逸俊朗,路过的年轻女子无不偷眼看他。他目不斜视,只盯着翠堤的另一头,远远地看到有一名绯衣的少女跌跌撞撞跑过来,三两步就是一摔,摔了好几回,他的嘴角勾起,露出嘲讽的笑意。

云翩跑到花无愁面前,双膝一软跪下去,“二公子!二公子救命啊!”一双清亮的眸子,已经哭得通红,香肩颤得好似暴雨中的娇花。花无愁装作不知情,“你起来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云翩将自己被追杀的事结结巴巴地说出,花无愁心中得意,将折扇在掌心一敲,扇子收起,指着翠堤那头道:“咦,你说的,是那个黑衣人吗?”

云翩回头一看,只见刚才那个黑衣蒙面的凶徒一路狂奔,正向着她冲来。她吓得立刻跳了起来,躲到花无愁的背后,“就是他!二公子救我!”

花无愁微微侧头道:“虽说你和花府有五年的契约,要是没犯大错,我不能违约赶你走。但是,你也要知道,留在花府就得守本分,收起你那套贪慕虚荣的心思,我大哥与大嫂新婚燕尔,感情甚好,你别想离间他们!”

“二……二公子你说什么?”他怎么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

花无愁继续道:“你听着,我大哥他心软,可我不像他,如果再让我知道你做出什么不规矩的事情,我便让你像今天这样,被暴徒砍死在街头!”

“啊?”云翩一听,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花无愁的话说得明白,她立刻便听懂了,“刚才那个人是你安排的?”花无愁两手抱胸,折扇轻敲,已是默认。再看那黑衣人已经到了近前,他扬了扬下巴,道:“好了,不必再装了,你做的很好。”

黑衣人一愣,眼中突然闪出凶光。那凶光不仅仅是怨毒与暴戾,还有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花无愁隐隐觉得不对,厉声道:“我让你不必再装了,将刀——”“放下”两个字还没有出口,黑衣人已经向着他身侧的云翩猛砍过去。

事发突然,花无愁来不及细想,已是本能地伸手去挡。

那黑衣人灵活得很,单手抵开了花无愁,仍紧追云翩不放。在场的随从纷纷被黑衣人的癫狂吓到,个个都是不会武功的软脚虾,有的想逃,有的想护主,结果东窜西跑乱成一团。

黑衣人大叫:“臭丫头!我就算被抓去砍头,也要杀了你垫背!”说着,双手握刀,纵身跳起一丈高,再向着云翩扑下来。云翩只觉得面前光影绰绰,人声鼎沸,有点像以前她还在舞班的时候,那么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在舞班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班主待她很好,像对自家的女儿似的。他们走南闯北,虽然奔波,但是心里却有一种自在的安逸。

可现在呢?现在就算衣食无忧,劳作清闲,却还是不曾真正地快乐。不仅不快乐,还要在人前强装笑脸,将所有的苦水,所有的秘密,一个人掖着藏着,好像随时都会腐烂在身体里。

既然如此,是不是结束了也好?

是不是等着这锋利的长刀砍下来,一刀砍去那些蜷缩在角落里哭泣的记忆,砍去那些缠绕在噩梦里的根源?

砍去她深埋在心里最黑暗最卑贱的秘密?

混乱间,有人撞了她一下,她顺势滚进翠堤旁的草丛里,只觉一道银光刺痛了双眼,她定睛一看,黑衣人的长刀正从花无愁的肩头拉过,就像一面锯齿,割出一道血肉模糊!花无愁顿时青筋暴出,却强忍着疼,不肯哼一声。

这时,翠堤上来了几名带刀的捕快,一看到这边乱作一团,便忽忽地冲上来。那黑衣人见势不妙,立刻弃刀而逃。花无愁看危机过去,大出一口气,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

几名随从慌忙来扶,云翩也扑上前替花无愁按着伤口,“二公子,你怎么样?”

花无愁怎会想到,之前追杀云翩的黑衣人是护院假扮的,但是那护院早在半途折返,没有跟到春云满月楼来。而后来出现的这个黑衣人,才是真正被官府通缉的凶犯。他也不知道自己算是无辜受牵连,还是害人终害己,愤怒地低声一吼,“滚开!本公子的死活轮不到你操心!”

云翩看随从们七手八脚扶走了花无愁,她的泪花在眼眶里转了好久,终是强咽了回去。傍晚时分,听说二公子从医馆回来了,伤势不算很严重,但总归得好好休养一阵子。她虽然恼恨他设计恐吓自己,但翻心一想,总归是她惹来的灾祸,连累到他,也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她便煮了一盅紫棋须茸汤,是补血强身之用的,端到花无愁房门口时,想要进去却又怕进去,忽然听得里面传出一声问,“谁在门外?”

云翩壮着胆子道:“是我,二公子。”

屋内突然静灭。

云翩等了一会儿不见有任何动静,心想定是花无愁不愿意见她,正欲转身走,却又听见花无愁喊,“你进来吧!”

霎时间,紧张立刻从脚底涌上了脑门。

她推开门进去,见花无愁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带子松松地系着,虽然是虚弱慵懒,可眼神却还犀利得很。他斜倚在榻上,正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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