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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到熹平侯府六年,我守活寡六年。我的夫君镇守北疆,忙里偷闲与一女子爱得死去活来。

她美丽矫健,能纵高马、舞长枪、通兵法,与我夫君并肩上战场杀敌。边城百姓与将士,都称她为将军夫人。

我这个真正的将军夫人,无人知晓。

她是北疆的鹰,我是内宅的雀。

但祸事悄然而至了。

我在熹平侯府守活寡六年,收到了我夫君一份礼。

锦盒装的,一封书信。

我很喜欢。收到的那天,只感觉天地都宽阔了。

然而好景不长,翌日就听到他出事的消息。

我丈夫熹平侯世子、从三品的安远将军宋耀川,与北狄公主私通,疑似叛国。

没有十足证据,可圣上震怒,宋家被夺官褫爵。

我公公在朝中有点势力,又是当朝太后的堂弟,幼时与太后一起在祖父母跟前长大,情深似同胞。

不少官员为我丈夫求情,太后也派人周旋。

熹平侯府只是夺爵,没被抄家,御赐府邸被收回。

限三日内搬离侯府。

正院一片混乱。

我公爹气得病倒,昏昏沉沉;我婆婆收拾箱笼、遣散多余下人。

我去正院时,婆婆问我:「橙儿,你都收拾妥当了?」

「收拾好了。」我答。

公婆待我似亲生女儿,我一向不避嫌,坐在公爹床榻旁边,给他针灸。

停针两刻,公爹慢慢转醒,吐出一口浓痰。

他老泪纵横:「这个逆子,我真该活活打死他!」

「爹爹保重,往后日子还长。」我劝说,「一家子老小,都依仗您。」

我有四个小叔子、两个待嫁小姑子。

全家还需要公爹撑着。

公爹顺过来这口气,由次子搀扶着,去外院安排搬家事宜。

我们从皇城根下宽大奢华的侯府,搬到了拥挤的万景胡同。

宅院尚可,却远不及侯府气派,我分到了西边最僻静雅致的一处小院落。

它叫「茹竹堂」。

半个月后,我丈夫被送回了家。

再次见到他,他狼狈极了。浑身是伤,右手的伤更重,几乎废了,被亲信抬着回来的。

公爹痛骂他,婆婆冷漠看着他,小叔子小姑子躲远了。

「后院找个院子,给他养伤。」公爹说。

我说:「不妥。先送他去宫里,让陛下看看他吧。」

公爹迟疑。他怕事。

圣心难测,若被激怒,后果难料。

我很坚持:「哪怕陛下再降罪,他出了这口气,我们就有翻身机会。否则,生生世世住万景胡同。」

婆婆永远支持我:「送这个逆子去南阳门。陛下不肯见他,也叫来往的官员看看他这副样子。」

他打了败仗,一身狼藉。

他是少年成名的将军,现在废了一只手。

他颓靡,眼睛不聚光,像个活死人。

因他背上私通北狄的嫌疑,并无铁证,就封了宋家,是不是太过于苛刻?

宋家抬了我丈夫去南阳门,我和公婆、成年的两个小叔子,都去南阳门口跪着。

陛下不肯见我们,叫身边的大太监痛斥一番。

我不走。

因我坚持,公婆也陪着我跪。

下朝官员瞧见了,低声议论,错开着走远。

没人敢上前同我们说一句话。

夜里很冷,滴水成冰,我丈夫被草席垫着,脸色逐渐发青,他也冻坏了,可他恍若不觉,一动不动。

三更时,皇宫小角门开了。

一袭华服的太子,由小太监执灯,对我们说:「回去吧。太后听说你们还跪着,痛哭流涕。」

皇帝发怒了,太后哭了,太子亲自出来了。

到了这里,见好就收,我搀扶婆母起身,叫两个小叔子抬起半废的丈夫,打算回去。

太子却叫住我。

他说:「橙儿,不要胡闹,好好侍奉公婆。」

他是我表哥。我母亲是他生母仁昭皇后的姨母表妹。

我应是,行礼退下。

他又叫了我一声:「橙儿?」

我驻足回首,他的脸在南阳门屋檐的阴影处,看不真切。他修长高大,小太监手里的宫灯,照不到他脸上。

「夜里冷,快些回去。」他叮嘱。

我再次行礼告退。

我们住的万景胡同,到底还是拥挤的,两个未成年的小叔子挤一个院子,两个小姑子挤另一个更小的院子。

腾不出多余院落,我同意把宋耀川安排在茹竹堂的西厢房养病。

接下来,京城都在议论宋家,而宋耀川依旧是活死人,不吃不喝不动。

公婆骂他、怪他,却又心疼得吃不下、睡不着。

我问了跟着他的心腹。

「将军有一爱妾。她跟随将军五年多,上过战场、立过功,足智多谋,善通兵法,还流产两次。她不是奸细,不是北狄公主。」心腹说。

说完,又自悔失言,很紧张地瞥一眼我。

我知道,宋耀川在北疆平乱,六年不归不单单是北狄难对付,更因为他在那边有个家。

「可朝廷认定她是北狄公主。」我说。

心腹很激动,说绝不可能。

「这次大败,又是为何?」我问他。

心腹副将说:「是我们内部出了细作,偷了布防图。」

「查到细作了?」

「没有。」

这次大败,三十万大军,损失过半,丢了两座城池。朝廷阵前换将,才稳住了局面,收回了丢失的城镇。

宋耀川是罪人。

可能是战场上的百战百胜,令他骄傲了,才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朝廷没有砍他脑袋、没有诛杀宋氏一族和我,皇家真是天恩浩荡。

宋耀川装死的第九日,我叫人把他扔到了庭院。

寒冬腊月,屋檐下的冰锥子似门帘,庭院冷得刺骨。

我亲手泼了一瓢凉水。

他终于动了下。

「孙膑身残、奇谋迭出;子长削弱、史家绝唱。你只是毁了右手,尚且健全。若今晚不能冻死在庭院,明早给我收拾,去把你的左手练出来。」我说。

宋耀川在院子里冻了一夜。

翌日高烧。

他的情绪,不再是冷漠,而是愤怒。

我给了他一枚紫雪丹,退烧药。

他发泄了情绪,收拾了自己,换上干净的衣裳,去父母跟前跪下磕头。

他认错。

他害苦了跟随他多年的兵士、边城百姓,以及宋家。

公婆没有再骂,只是对他说:「你若有冤屈,站着报仇,别窝囊着死了,给宋家留下万古骂名。」

宋耀川的右手,我重新给他针灸、活血。

我请来了李庚田,最好的短刀师傅,教他左手用刀。

日子这么过了下去。

他的右手能拿筷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三月,春暖花开了。

他问我:「你叫苏橙,是吗?」

我笑了笑。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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