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雪中,天地一片苍茫,寒风侵袭而来,钻进衣领,天地之间,悲戚万分。
路灯下被雪覆盖的红灯笼,遮挡的细微处,可见一丝血红。
这本是万家团圆的日子,本该一挂爆竹惊醒一岁年华,奈何……
梁青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弯腰将地上的伞捡起来,抖了一下上面刚落的雪,把伞撑过少年的头顶,为他挡住落下的风雪。
少年低声呜咽,胸膛后背微微颤抖,梁青脱下外套,随手扔下,盖住少年的后背。
伞换一只手,梁青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单手敲出一根,咬了出来,又低头在裤兜里摸出打火机将烟点燃,热气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雾气,腾空成霜。
一根点燃,又一根结束。
过了许久,伞上堆积的雪滑落下来,砸在积雪一种,发出一声闷响。
少年不再哭泣,只是蹲在地上,盯着雪发呆。梁青嘴里咬着烟,在他旁边蹲了下来,将烟和打火机递过去:“要不要来根烟?”
少年尚未成年,被她那么一问,眼中悲伤化作诧异。未成年不可吸烟,这是常识。
“不要?”梁青又往前怼了点,她并没有意识到这么大的孩子,不会抽烟。
少年沾了泪的眼眸,突然落了一簇火焰,明亮起来。
他哑着嗓子唤她:“梁青”
梁青歪了一下头,将烟缓缓收回去,用长者的语气轻叹一声:“到底是个孩子。”
“要!”柯也负气的擦干眼泪,抢过她手心的烟。因为动作太大,打火机落在地上。
“这么大个人,哭起来跟个没奶喝的娃娃似的。”梁青伸手捡起地上的打火机,然后握住他的手臂,将人拽起来,“回去吧。”
接触到他手臂的时候,梁青的手心几乎被烫了一下,少年体温高的惊人。梁青这才记起他身上只穿一件卫衣,在警察局坐了一夜,又在雪地里蹲了这么久。
她曲指将手背靠近柯也的额头。
柯也本能的想后退,动作刚起,又倏地变换方向,朝前弯腰,将额头凑近她手心。
滚烫的额头几乎烫到梁青,她将冰冷的手收回,“去医院吧。”
“你冷吗?”柯也弯腰去捡地上的衣服,却被梁青摁住。
“我来。”她把伞交给柯也,弯腰捡起衣服,抖了一下上面的雪,给他披上。
柯也扭身要拒绝,梁青快他一步将衣服摁在他肩头,开玩笑道:“不听话的孩子,我不喜欢。”
这样的玩笑对柯也格外受用,他立刻停止挣扎,拢了一下衣服,并将梁青另一只手的打火机扯过去。
他将打火机握在手里,犹豫了一下,才学着梁青的样子,将烟点燃。
一口入喉,呛得他面红耳赤。
梁青只看着,没有说话。
柯也动作生疏的抽完一支烟,将帽子戴上,自顾自往前走,“我回去穿件衣服。”
梁青小跑两步拉住他:“去买一件!”
那里是凶杀现场,现在被警方封锁。就算能进去,那也是不快的回忆,梁青心生不忍。
柯也回头,对上她的目光,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般的点头,“好。”
那天大雪,又逢初一,打车很难。两人一边步行,一边打车。
忙到下午才回去,柯也一直发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他状态非常不好,一直在做梦,两只手用力攥着床单,大声喊着:“不要…不要……”
“容微……别……”
眼泪顺着眼角,流进头发里,满腔的愧疚化作梦魇,折磨着他。
梁青将一块湿毛巾放在他额头,叹气之间,柯也抓住她的手,“别……不要……”
少年眉间的褶皱如沟壑,额头渗出细汗。
—
“柯也…柯也……”
柯也在旁边推了推她,“梁青,醒醒,醒醒”
梁青缓缓睁眼,抬手伸向他的头顶。
柯也往沙发旁边挪了一点,如八年前一般将头伸过去。
梁青手掌压在他头顶,轻轻的揉了一下,眉眼温柔,声音极轻:“柯也,不要自责,那一切都与你无关。”
“梦见我了?”柯也注视着她迷蒙的眼眸,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你喊了很多遍我的名字”
柯也的眼tຊ眸轻轻眨动一下。
他…有些…不一样。
这里…梁青扫了眼周围,白炽灯明亮,前面墙上挂着幕布,玻璃茶几上放着一株枝叶凋零的盆栽。
这不再是梦。
梁青尴尬的闭上眼,拳头伸到眉心,用力揉了一下。再睁眼,少年五官清晰起来。
“能放开我了吗?”柯也把手举起来,无奈轻笑,话语间的调调,又有点挑逗。
梁青看见那只手上挂挂着自己的手,柯也的手背因充血,青筋凸起。
梁青触电般收回了手,撑着沙发要坐起来,刚一动,脑子像有电钻在搅动神经,疼痛难忍。
“你发烧了。”柯也站起来,倾身按住她的肩膀,说话间气息落在耳边,“别乱动。”
梁青脑子烧得厉害,晕晕沉沉,男人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脸上烫得更加难受。
“疯了……”梁青手肘横在自己的额头上,顺带遮住眉眼,压住脑海里乱飞的思绪。
柯也捏住被子往上拉,给她压了一下被子,“我去拿温度计。”
“家里没有。”梁青闭着眼,哑着嗓子艰难的说。
柯也被这句话钉在原处,他揣度着梁青的意思,他的意思是同意让自己照顾她。
“我买了。”柯也转头,温热的视线投注在她脸上,试图通过细微的表情来印证自己的想法。
梁青“嗯”了一声,因为头疼,她呼吸有点沉,不愿意多说话。
见她没有拒绝,柯也变身到电视柜下面,从里面拿了一个药箱过来。
“你抵抗力看上去很不好。”柯也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沙发凹陷一块,梁青自觉的把脚往里面挪了一点。
梁青又“嗯”了一声,心里吐槽:谁大冬天被泼一桶冰,不发烧的?
“腰会不会疼?”
男人声音清越,听上去心情不错。
紧接着,是药箱打开的声音,瓶瓶罐罐翻动碰撞,柯也往前挪了一点,“给你。”
梁青把手拿开,灯光下,眼睛不太适应的半眯着,伸手捏住温度计。
“嘶~”她一动,太阳穴里突突乱跳,脑子里被搅得更加难受。
“很疼?”柯也伸手接了一下她的手臂,减轻她的负担,自顾自的呢喃:“应该烧得不轻。”
“老毛病了。”梁青借力坐起来,挪了一下,曲腿靠在沙发上,然后把温度计塞进腋下。
借着灯光,柯也才发现她唇色极淡,唇瓣烧得起皮,虚弱得坐不太稳。
“夜宵结束了?”梁青腰有些疼,伸手去拿抱枕。
“没去,走到半路,又回来了。”柯也先一步拿过来,塞到它手里,调侃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行了呢?”
“这些年,你怼人的本事,没少学!”梁青叹息似的说:“士别多年,当刮目相看。”
大概是梦魇未退,又或许是发烧脑子不清楚,她这句话说得很温和,说是怼人,倒像是宠溺时说的反话。
“你回来多久了?”梁青突然想到自己好像说了很多胡话。
柯也回来以后,在车里坐了很久。
梁青的态度很明显,回来,也许就意味着离开这里。精心靠近,又被无情推开,这种落差,需要做很久的心里建设。
上来的时候,梁青已经睡了,他坐在餐桌上工作,听见她喊自己,才过来。
那时,他才意识到梁青病了。
“一来一回,你觉得要多久?”柯也指了一下温度计,然后伸手等着。
柯也低笑一声,悠悠然说:“你说了很多话,想听哪句?”
梁青将温度计放在他手心,心里发毛:“说说看。”
“算了,说出来怕你恼羞成怒。”柯也将温度计横在眼前,“不过,你放心,我不走。”
梁青眸色一深,开口试探:“说说看,我在梦里怎么留你的?”
梦里可没有什么出格的画面。
柯也放下温度计,顾左右而言他:“39度8,你那应该不是腰疼,而是神经疼。”
“所以呢?我说的梦话,还能当令箭?”梁青低头嗤了一声,“别说梦话,就是醒着,法律上的证据都要个视频。那么……你的证据呢?”
柯也没想到她会追根究底,一时失语。
“别说梦话不能当真,就算能,我的房子,我反悔,又有什么稀奇。”梁青窝在被窝里的腿动了一下,“更何况,你是炸我的。”
后面这句话说得很慢,声音也更加重。
柯也:“………”
被拆穿了。
柯也手指紧了一下,目光中闪过一丝失望,“知道了,等你病好。你这个样子,我不太放心。”
柯也将温度计放盒子里,叹息似的出声:“梁青,你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
梁青半阖着眼:“孤男寡女,你觉得合适?”
“梁青”柯也坐在沙发上,往她那边挪了点,隔着被子握住她的手,“其实………我来竟城,不是为了工作。”
梁青把手挪开,缓缓的躺回去,“我困了。”
“是为了你。”柯也目光灼灼。
“是为了你自己。”梁青轻嘲一声,扯着被子盖过脑袋,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将自己埋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