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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飞机上看着窗外的云层,姜词回想起她过去短短的十八年人生。

三岁以前的事情已经没什么记忆,真正开始记事,是三岁以后。

记忆中,她和爸爸妈妈住在很小的地下室里,那里常年不见阳光,阴暗潮湿,以至于年纪小小的她,时常浑身长满湿疹。

她很小就懂得照顾自己,爸爸妈妈外出打工,她一个人待在家里看书写作业,肚子饿了就爬上凳子,给自己做饭吃。

她五岁就懂得用煤气罐,学会的第一个菜是白水面条。

不记得吃了多久的白水面条,只记得从她记事开始,父母就不断地争吵。

每次他们吵架,她都害怕地躲到一边,看着父母将家里砸得乱七八糟。等他们停止争吵,她再懂事地去将东西一样一样地拾起来。

五岁那年的夏天,吃晚饭时,父母忽然因为一件小事吵起来。

父亲掀了桌子,忽然发狂地抓起母亲的头发,狠狠地扇了母亲两个耳光。

她吓得哭出来,跑过去护住妈妈。父亲一把将她推开,开始往死里打妈妈。

她扑去妈妈身上,父亲便连着她一起打。

记忆中那一次,母亲一声痛也没喊过。她只是翻了个身,将她牢牢护在怀里。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终于打够,他拿上钱和钥匙摔门而出,一整晚没再回来。

那天晚上,她被妈妈赶回自己的小房间睡觉。

可她睡不着,躺在小小的床板上,透过关不严的门扇,看到妈妈坐在凳子上偷偷啜泣。

一直到后半夜,母亲终于停止掉眼泪,她从凳子上起来,拿出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在那一刻,尚且年幼的她,却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快要失去什么。

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走到门口去。

她无措地站在门口,看着妈妈收拾东西,忍不住小声地问:“妈妈,你要走了吗?”

妈妈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然后抬头朝她看过来。

她看着妈妈,忍不住流下眼泪,哭着问:“妈妈,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不确定妈妈那时是否有过犹豫,只记得妈妈那时候用哀伤的眼神看了她很久很久。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像是下定决心将她抛下,她拎起行李,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外走。

她那时候实在太小,无法控制自己的害怕和恐惧,她看到妈妈离开,大哭着追上去,不停地喊,“妈妈,妈妈——”

她曾经深深地怀疑过,是不是她的出生令妈妈的生活更加辛苦,是不是她不够懂事,是不是她像只拖油瓶一样拖住了妈妈,所以妈妈才不肯要她。

她哭着追在后面,可妈妈的脚步越来越快,从始至终没有回头。

到了外面,雨下得很大,妈妈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头也不回地坐进去。

她追在车子后面,在大雨中跑掉了拖鞋,她哭疼了声音,跑断了腿,却始终追不上妈妈乘坐的那辆车。

她终于停下来,蹲在地上抱着胳膊大哭。

最后是深夜工作回家的邻居阿姨看到她,牵着她回到了那间小小的地下室。

从那以后,她的生活中再也没有妈妈。

她跟着爸爸一起生活,爸爸脾气阴晴不定,她只能更加懂事,在爸爸下班回家前做好饭菜,帮爸爸洗干净衣服,在爸爸喝醉酒的时候躲进小房间里,缩在被窝里害怕地发抖。

一直到七岁那年,爸爸在工作中出了意外,高空作业时从十三楼摔下来,当场去世。

老师告诉她时,她坐在凳子上,脑子懵懵的,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能理解“死了”是什么意思。

她被老师带去医院,在太平间看到身上盖着白布的爸爸时,终于开始控制不住地流眼泪。

她看到爸爸面色发青地躺在那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即使和爸爸感情并不深,甚至从来没有从爸爸那里得到过爱,可她仍然控制不住地流泪。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是因为失去爸爸,还是因为意识到自己彻底变成了一个孤儿?

老师试着帮她联系妈妈,可查到的电话打过去已经是空号。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沦落为孤儿,被送去孤儿院时,终于见到了她的奶奶。

奶奶从遥远的榕城赶来替不孝的儿子收尸,再接上唯一的孙女,祖孙俩一起回到老家生活。

和奶奶相依为命的那些年,是姜词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奶奶待她极好,总是温温柔柔地笑着,会每天早起帮她梳辫子,会牵着她走过乡下的泥泞小路,送她去上学。

每天放学,总是能看到奶奶带着她喜欢吃的黄豆面粽子坐在田埂上等她。

回家的路上,她一手牵着奶奶,一手拿着奶奶做的粽子,一边吃一边快乐地和奶奶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奶奶有时也许听不懂她在讲什么,但她总是笑着,会耐心地听她朗读课文,会夸她读得很有感情。当期末答案,她拿到全校第一,带着奖状回家时,奶奶会特别认真地帮她把奖状裱起来,挂到墙上。

但奶奶对她其实并没有什么要求,当她跟奶奶说,将来要赚很多钱,让奶奶过好日子时,奶奶却只是温柔地笑了笑,说她最大的愿望,只是希望她快乐。

奶奶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大多数的钱都用来供她读书了。

但即使如此,每次过生日的时候,奶奶总要带她去城里吃一顿好的,给她买一身新衣服,再买上一只漂亮的生日蛋糕。

回到家,她和奶奶坐在院子里,小桌子上放上蛋糕,插上蜡烛,奶奶走调地帮她唱着生日歌,她蹲在地上,双手合十地闭上眼睛,唇角弯弯地许下生日愿望。

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能永远和奶奶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直到小升初那年,她见到了已经从她生命中消失了很久很久的母亲。

七年过去了,她对于母亲已经很陌生。

当母亲流着眼泪抱住她时,她身体本能地想要逃离。

当母亲提出要接她到省城生活时,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但母亲并不需要她的同意,她仍然拥有对她的监护权。

奶奶也劝她跟母亲走,讲她不能永远留在乡下,城市里有更好的教育资源,她只有去省城读书,才能接受到更好的教育,将来才有可能出人头地,真正摆脱现在这样贫穷的生活。

可无论奶奶怎么说,她都舍不得和奶奶分开。

在那个时候,她甚至觉得梦想和前途都不重要了,她只想和奶奶永远生活在一起。贫穷也没有关系,她的精神富足,至少只有和奶奶在一起时,她才可以确定,这个世上有人爱她。

她不会被打骂,也不会被丢下。在奶奶身边,她可以永远安心。

可是母亲执意要带她走,甚至要为此打官司争夺她的抚养权。

那晚她和母亲发生争执,质问她当初既然丢下她,现在又为什么要来抢她回去。

她那时的表情一定很冷漠,她告诉母亲,她不是小猫小狗,无论被丢掉多少次,最后都会摇着尾巴回到主人身边。

她长大了,不会再像小时候一样小心翼翼地摇尾乞怜。

她的这些话也许令母亲感到痛楚,她第一次在她面前痛哭。她也许也有她的苦衷,她告诉她,当年丢下她,她也很痛苦,可她当时连她自己都养不活,再带着她,母女俩都只会陷入深深的泥潭里。

所以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赚钱,就是想着尽快攒够了钱好回来接她。

她不确定母亲说的这些话是真是假。

也许是真的。

她的眼泪和痛苦看上去不像假的。

可是又怎么样?

她独自一个人度过了很多孤独和黑暗的时光。和爸爸一起生活的那两年,她每天都活在恐惧中。

她怕爸爸不高兴打她,所以拼命地把家里所有的事都做好。她把爸爸的衣服裤子洗得干干净净,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去和邻居阿姨学做菜,把所有的肉菜都放到爸爸碗里。

在把所有的家务做好以后,她甚至还出门去捡瓶子,拖着一只脏脏的灰色编织袋,沿路翻遍每一只垃圾桶。

可常常是把双手弄得脏脏的,然后什么也没捡到。

偶尔捡到一只瓶子,她来不及高兴,就被旁边的拾荒老人抢走。

她不敢跟大人抢,每次被抢都赶快松手,缩着肩膀躲到一边,怕别人打她。

因为总被人抢,所以她每天都要走好远好远的路,才能攒够一小袋瓶子。

她日复一日地在每天做完家务之后出门捡瓶子,等终于攒够一编织的瓶子,她再拖去回收站卖掉。

得到一张薄薄的五元纸币,她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拿回家,等到晚上爸爸回来,她像奉上自己的忠诚一样,将她辛苦捡瓶子换来的钱递到爸爸手上。

她并不期待爸爸能够夸她,只是希望爸爸看在她还算懂事的份上,不要打她,不要丢下她。

年幼的她像一只受过很大伤害的惊弓之鸟,总是拼命地讨好所有人,以换得一点生存的空间。

还记得六岁那年的冬天,她在帮爸爸烧热水时,因为手冻得太僵,拎水壶的时候不小心打翻,滚烫的热水泼到了她的腿上。

虽然是冬天,但她身上穿的衣服仍然单薄,沸水透过她单薄的裤子泼到皮肤上,她痛得惨叫,却惹来爸爸从客厅冲进来扇了她一耳光。

他怪她吵她看大□□的开奖,看到满地狼藉,又骂她蠢。

她再不敢吭声,紧紧咬住下唇,忍着疼蹲到地上去收拾东西。

把地板拖干以后,她忍着大腿的剧痛重新烧上一壶水,替爸爸泡上茶。

然后回到房间,她忍着痛小心翼翼地脱下裤子,看到她大腿的皮肤被开水烫得通红发皱。她忍着眼泪,穿好裤子走到外面去,她原本想开口求爸爸带她去医院,可看到爸爸赌球又输了钱,操起烟灰缸暴躁地砸向电视。

她吓得瞬间不敢出声,再也不敢提让爸爸带她去医院的事。

不记得大腿上的烫伤是多久好的,只记得很痛很痛,痛得她每晚都睡不着,全身被冷汗浸湿,也不敢哭,于是只能紧紧地咬住被角。

后来伤口愈合的过程很痒,那时南城又常常下雨,伤口痛痒的时候,像是有几千只蚂蚁在她伤口上钻。

以至于到现在,她还很怕阴雨天气,总觉得一下雨,她腿上的伤疤又要开始疼。

过往的那些孤独和恐惧,她如今并不想与母亲倾诉。曾经有长达一整年的时间里,她每天都在盼着,盼着妈妈会回来接她,盼着妈妈会回来带她一起走。

直到她被烫伤,当她因为疼痛而躲在被窝里流泪时,当她悄悄用牙膏擦拭自己的伤口,痛得连哭都不敢发出声音时,当她看到伤口愈合后留下的丑陋疤痕时,她对母亲的思念终于渐渐淡了。

她开始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人会来救她。

如今的她对母亲已经很陌生,即使她当年丢下她有她的苦衷,但她很难站在她的立场去理解。

就像她也不会把她经历的痛苦告诉母亲,她不需要她的心疼和愧疚,所以也不要来向她索要原谅和理解。

她平静地告诉母亲,她不会跟她去省城,她只愿意和奶奶一起生活。

她说完便准备离开,可母亲却叫住她。也许是发现亲情无法打动她,她开始同她谈现实。

她残忍地告诉她,留在这种贫穷落后的村子里,她一辈子也别想出人头地。

她说:“就算你自己无所谓,你甘愿做一个平凡的穷人,那你奶奶呢?她年纪大了,会生病,你知道现在治病要多少钱呢?你知道在大城市里普通人想找个好医生看病有多难吗?你知道钱有多重要吗?有钱人连癌症都可以治好,找全世界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最好的护工照理,就算生病也能最大程度的减轻痛苦。”

“穷人呢?病不起、治不起,小病靠拖,大病就只能回家躺着等死。”

“小词,这真的是你希望的吗?你也许不在意你自己,但当你奶奶老了病了,只能躺在家里等死的时候,你真的不会后悔今天的选择吗?”

“小词,你跟妈妈走,妈妈如今有些积蓄,我可以给你最好的教育资源,你想学什么我都可以送你去学。我可以帮助你尽快地实现你的梦想。小词,你相信我,跟妈妈走,你会少走很多冤枉路。”

姜词承认,到最后,母亲真正动摇了她。

她不在意自己,她受苦受穷走多少冤枉路都无所谓,可她在乎奶奶。

奶奶今年已经七十五岁,身体也渐渐显露出一些问题。

她真的害怕如果将来奶奶真的病了,当她拿不出钱来给奶奶治病时,她会有多么自责和后悔今天的决定。

她在那时候懂得了一个道理,人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钱不庸俗,在关键时刻,只有钱能救命。

她在衡量利弊之后,试图和母亲商量,想把奶奶带在身边。

但母亲一口回绝,严厉地说:“不可能!你父亲当年是怎样对我的,你应该都还记得。你让我把他的母亲带在身边孝敬,我不是救世主,我做不到。”

在僵持了两天之后,她终于还是妥协,收拾东西跟着母亲去了省城。

她和奶奶说好,每个周末放学就回家陪她。奶奶欣然同意,让她在学校好好念书,不要牵挂她。

到了省城,她才真正开始了解母亲的生活。原来母亲并没有什么正经的工作,过去那些年,她做过很多工,进过厂,做过洗头妹,在酒吧卖过酒,在**店做过技师。但母亲仿佛天生不适合工作,每一份工作都做不长久。

但她长得很漂亮,也很会谈恋爱。离开父亲以后,她没多久就交往了新男友,那时她初到深城,在理发店里帮人洗头,刚开始她和店里其他女生一起住拥挤的员工宿舍,后来理发店老板看上她,两人很快正式交往,她因此得以搬到老板宽敞的家里住,生活环境改善很多。

但两人好景不长,理发店的老板被朋友带去澳门赌钱,一夜之间将所有家当输光,还欠上一**债。

母亲再也不像年轻时那样感情用事,即使对方穷到结婚时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买给她,生孩子甚至没有钱带她去医院,她那时候都觉得没关系,她爱那个男人,怎么样都愿意跟着他。

讲到生她的那天,母亲是这样形容的:“地下室里只有一盏昏暗的白炽灯,空气中都是血水的味道,我身下的床单被褥全都被血水湿透,我痛得紧紧地掐住自己的手心,怕自己昏死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我叫你父亲的名字,想让他过来帮帮我,可他被我生产的样子吓坏,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我一个人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房间生下了你,我痛到快死了也不敢哭,怕没有力气再生你。直到听到你的哭声,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哺乳期时,我身材走样,在家里永远是蓬头垢面的样子。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那时总哭,好像永远都吃不饱。我每天在那几平米的地下室待着,不是在忙着收拾屋子,就是在忙着给你喂奶换尿布,我每天抱着你背着你,二十四小时都不敢合眼,你父亲却怪我不能出去工作赚钱。”

“有天晚上,我正在喂你吃奶,你父亲下班回来,经过我时,皱紧眉头厌恶地看了我一眼,他嫌我不像别的女人一样会打扮,讲我的胸脯恶心得像两只泄了气的气球,松松地挂在腰上。”

讲到这里,母亲忽然流下了眼泪。她也哭了,重逢以后,她第一次主动抱住了妈妈。

在那一刻,她忽然觉得所有不能原谅的事都可以原谅了。

对母亲再多的怨恨,在生育之苦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母亲告诉她,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渐渐对父亲感到心寒。她知道父亲在外面找女人,因为舍不得还年幼的她所以一直默默忍受,直到父亲开始赌钱,两人开始频繁争吵。

父亲赌钱十赌九输,渐渐的脾气越来越无法控制,他常常喝醉酒回家,母亲稍说他两句,他就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开始对着母亲拳打脚踢。

这样的日子从她出生开始,一直持续了整整五年。

终于在她五岁那年,母亲狠心舍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牢笼。

离开父亲后的母亲彻底变了一个人,她仍然恋爱,但不再相信男人,更不再同情男人。

理发店的老板输光家当,欠下一**债后,母亲当天就收拾好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人。

她不介意别人骂她见钱眼开,没有钱了就拍拍**走人。她也不介意被人骂她捞女,虽然她什么也没得到。

她只知道,她以前对自己太差,从今往后的每一天都要好好对待自己。

离开深城后,母亲辗转来到夏城。

她经人介绍,到**店做学徒,每天蹲在地上替人捏脚。

她因为长得漂亮,总是被油腻的老男人占便宜,她越来越感到厌烦,于是做了不到两个月就辞职了。

后来她又听说酒吧卖酒抽成高,出于对钱的渴望,她一头就扎进了酒吧里。

为了卖酒,她渐渐从三杯吐练成了千百不醉。又因为长了一张很漂亮的脸,她渐渐有了些名气,有不少客人慕名来和她拼酒,照顾她生意。

因为卖酒,她迅速赚到了不少的一笔钱。也正是那个时候,她交往了离开父亲后的第二任男友。

那是一个做生意的中年男人,用母亲的话说,有些抠门,但还算见过世面,母亲跟他的那一年,虽然对方并没有在她身上花过什么钱,但她却从对方身上学到了一些做生意的技能。

后来中年男人看上了更年轻的女孩,很快和母亲分开了。

但母亲却一点不伤心,她开始琢磨着想开一间店。用她在前男友身上学到的本事,拿出了她所有的积蓄,投资了一间酒吧。

她原本想着她对酒吧这块还算了解,再加上她如今有了一些生意上的常识,应该能够开起来。

可很多事情是看着容易,做起来才知道有多难。因为她经验不够,又加上选址不好,酒吧开起来之后,撑了不到两个月就宣布倒闭。

酒吧倒闭以后,母亲的积蓄也彻底打了水漂。

她只好重新找工作,重新开始攒钱。

她那时候有些消沉,对酒吧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也已经心生厌倦,于是重新找工作时,选择了进厂做一些单纯的事。

而就在她安安分分在厂里做女工的时候,厂里的年轻副总看上了她。每天车接车送,请她看电影吃烛光晚餐,随时随地准备惊喜。

母亲那时也不过三十出头,从来没有被哪个男人那样对待过。她很快动心,和对方陷入爱河。

即使两人分开很久,可提起那个人,母亲也没有任何怨言。母亲说,那是个很好的男人,和他恋爱期间,她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尊重。他虽然是个定不下来的浪子,也明确表示不会和她结婚,但在恋爱期间,他身边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女人。

他待她极好,会时不时心血来潮地给她制造浪漫惊喜,会带她出国旅行,带她去听音乐会,去看国外她从未见过的风景。

提到他时,母亲是这样说:“和他在一起那两年,我感觉自己好像生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我才发现,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想到我曾经将自己困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那么多年,我就觉得自己很愚蠢。”

“一直到两年前,我们分开了。他把房子留给我,另外给了我一张两百万的支票。”

姜词问:“你收下了吗?”

周芸回答她,“为什么不?”

“我用那笔钱投资了一间咖啡厅,没想到时来运转,在营业半年后,我开始盈利。于是我开始投资更多的项目,项目当然有亏有赚,一直到今年,我的盈利才算稳定下来,所以我赶紧回到榕城来接你。”

母亲原本想要带她去北城念书,但北城实在太远,她舍不得奶奶,说什么也不肯去。

母亲做了她许久工作也不见效,终于还是妥协下来,同意她留在榕城。

她在榕城念书的日子,母亲并不总在这里陪她。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在姜词的印象中,母亲似乎一直在谈恋爱,只是身边的男士总是在换,始终没有稳定下来。

一直到她高二那年,母亲交往了一个男人。

她看母亲交往过那么多男朋友,从未见她像这次这样着急过,仿佛迫切地想要抓住对方。

直到她在电视上看到新闻,才发现母亲的新男友竟然是沈氏集团的董事。

她查过对方的资料,发现对方已经五十三岁,足足大了母亲十岁。

母亲却丝毫不介意,坦白地同她说:“男人的魅力不在于年纪。何况以我的条件,能接触到你沈叔叔这样身份的人,是多人女人做梦都想不来的。我能遇见,就一定要牢牢抓住,错过了这次机会,就再也不会有了。”

她望着母亲,不理解地问:“什么机会?”

母亲定定地看着她,回答她说:“跨越阶级的机会。”

她越发不解,看着母亲这个样子,只觉得忽然变得陌生。

母亲同她说:“小词,你不懂。你不知道普通人想积累财富有多困难,我努力了这么多年,也仍然只能在温饱线上。可这样的日子令我没有安全感,你明白吗?”

姜词不明白。

她搞不懂大人的世界,她觉得太复杂,复杂到令她想要逃离。

母亲和沈叔叔稳定交往半年后,母亲忽然提出要带她去北城念书。

她很震惊,同母亲说:“我马上高三了。”

母亲道:“就是因为要高三了,才要送你到北城去。”

“我已经问过你的老师,榕城和北城用的是一套教材,你到那边念高三不会跟不上进度。等明年高考再回来。”

姜词不想去,说:“不去北城我也可以考上好大学。”

母亲道:“榕城的师资力量和北城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高三这关键的一年,你知道接受好的教育对你明年高考有多大帮助吗?”

“可是……”

“好了,不要再说了。”母亲不容商量地拒绝她,说:“转学手续我都帮你办好了,你沈叔叔那边学校也给你安排好了,等过了这个暑假,开学直接去上课就行了。”

姜词就这样被剥夺了自己做选择的机会,跟着母亲搭上前往北城的飞机。

她望着机舱外的云层出神,回忆完她这短暂的十八年人生,心中竟觉得有些空荡荡的。

她忽然很想念奶奶,不知她在家里好吗?好想回到几年前,她和奶奶在村子里相互倚靠的日子。

那五年的时光,仍然是她这十八年的人生里,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

*漫长的两小时飞行终于结束,下飞机后,她跟着母亲一起去取行李。

在等待行李送来的时候,母亲一直叮嘱她,“今天是你沈叔叔的生日,家里会有很多亲戚朋友,你一会儿见着人要有礼貌,要叫人知道吗?不要总是板着脸。”

对于来北城这件事,姜词本来就不愿意。

此刻又听见母亲叮嘱她的话,情绪不免有些低落,轻应了声,“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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