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言少语的姜总,人设有点不保。
他“私下”挑剔还不够,又看着相泽谦说:“爸,今天的厨子手艺不行,明年你生日,我找个厨子来。”
瞧瞧,多真诚多用心。
何况相泽谦并不能明着甩冷脸,姜淮正是晚辈,又不单是晚辈。
两家公司合作,姜淮正手中握有大半实权。
相泽谦白手起家,深知有些人一句话就能让他的努力与汗水付诸东流,保证脸面上的和睦,很有必要。
他笑道:“淮正说得是,这牛肉啊,的确有点老了,厨子在家做了几年,有所懈怠了吧,改天得换一个了。”
“是家里厨子做的?换倒也不必,大部分菜口味正宗,想来是人各有所长,难以做到十全十美。”
二老上了年纪,见的场面少,脑筋转得慢,单纯觉得没提到姜淮正,他却无缘无故说很多话。
在长辈面前卖弄什么呢,表现太不恭顺,叫人心里不痛快。
小孩子虽也懵懵懂懂,但生活环境造就了他们拥有极佳的察言观色功力。
眼下这氛围不对,一大一小缩着脖子,蔫头耷耳,生怕弄出丁点声响引来关注。
或者说是炮火。
相绮颂悠闲自在的没事人一样,暗自惊奇,可了不得,姜木头把她好为人师的父亲教训了一顿。
活久见。
姜淮正泰然自若,将剥好的蟹黄蟹膏、蟹肉放到妻子面前,往自己酒杯添了点酒,举杯,“爸,我敬您。”
在相泽谦这种人心里,对方主动敬酒就代表着对方很给他面子、向他低头。
更别提他就没从姜淮正嘴里听到过几次“您”。
所以哪怕刚才一瞬间很不舒坦,现在顺了耳了,他也便喜笑颜开,且笑里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谢谢淮正。”
酒杯轻碰,声音清脆。
哎,相绮颂脑海中的小人摇了摇头。
遗憾呐遗憾,姜淮正依然秉持着他优秀的个人素养。
如果他跟她一样“离经叛道”……
事情会不会简单许多。
相泽谦喝了半杯酒,满面红光,兴致勃勃地点儿子的名,“震廷,来,把你新学的古诗背给大家听听呢。”
在别处受挫,迫不及待展示起另一件作品找回地位。
早在相澜听训的时候相震廷已然绷直身体,每晚吃饭被提问是相家的惯例。
他清楚,下一个必是他。
四岁孩童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成,训练有素地放下筷子,端正坐姿,一板一眼地开始高声背诵《春江花月夜》。
“好!很好。”相泽谦满意地给予褒奖。
相震廷腼腆地笑笑。
此刻他尚未意识到今日和往常的不同,以为这件事很快能够结束。
紧接着,相泽谦提问文言文。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由古诗词到文言文,再到两门外语,相震廷木偶似的嘴巴一开一合,原先还算平稳的神态有些许凌乱。
怎么回事,为什么爸爸今天问得这么多……
之前在客厅,相震廷的笑容快乐真实,而今愈发惶恐,有几次不愿再张嘴。
然而他不情愿,不仅会换来相泽谦脸一沉,二老也不断哄劝他乖乖听话。
“爷爷奶奶想看看咱们震震学了多少东西呢,哎哟,震震真是厉害。”
就这样,四岁孩子毫无反抗之力地麻木地做完他们想看到的事。
或许他自己都不太理解那些是什么意思。
桌布遮挡下,相澜左手攥紧裤子,脑袋低垂的姿势掩饰了她眼神的空洞。
相绮颂胃部涌上阵阵反胃感。
“很好,震廷,你做得非常好。”相泽谦慢悠悠鼓掌,“听爸爸的话,爸爸帮你把一切安排好,你会越来越出色。”
那孩子忘了前几分钟的紧张和不愉快,脸上渐渐绽放笑容。
如同曾经的自己,不论再苦再累,若得到父亲一句褒奖,就感觉自己的辛苦很值得。
太傻了啊,太傻了。
“震廷记住,千万不能学那些忤逆父母的人。”
相泽谦意有所指地说,嘴角勾起一抹傲慢恶劣的,耐人寻味的弧度。
“——他们只会走向失败的不归路。”
“爸爸,我知道了。”相震廷乖巧作答。
“对,”老爷子强烈附和,“你爸爸这话特别对,震震,你可得牢牢记在心里啊。”
孩童温驯点头,“我会的爷爷。”
表面上一家和乐,唯有相绮颂听懂相泽谦吹响了他的狗哨。
【我是你爸,我难道会害你?】
【你为什么那么不听话?谁教你的?不听话去受苦?】
【给你规划了好好的路你不走,非要学服装设计,你有那能耐吗?你能学好吗?】
【既然非要学,你能保证做到什么程度?】
【拿走这张垃圾,是,你的成绩单是垃圾,不堪入目。】
【相以沫,你让我很失望。】
哈。
你让我很失望。
多少年了话术就没变过。
放在过去,起先相绮颂听到这话会惊慌失措、辗转不安,接着是难过生气、试图反驳,然后是无关痛痒、置若罔闻。
最后也就是如今,风轻云淡,甚至有心情去回顾总结,评价几句“手法多老套啊”。
“爸,敬你。”姜淮正举起酒杯。
恰好打断了相泽谦腹中酝酿的另一番慷慨陈词。
意思性地喝了一点,他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到工作方面。
姜家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饭桌上不聊公事,可就目前情形而言,聊工作总比训诫孩子要好。
相绮颂看着姜淮正的侧脸,若有所思。
……
餐厅太闷,相绮颂想出去透口气,以去洗手间为由离开座位。
反正是真的要去洗手间。
这幢别墅里,本来留着她卧室,是她自己决定给了相澜。
毕竟,她再也不会在这过夜。
从洗手间出来,迎面碰见抱着孩子的苏意姝。
自小宝宝大哭被她抱到外面哄之后,她就没回餐桌。
苏意姝将小女儿交给保姆,面带和善又讨好的笑,“绮颂,吃好啦?”
也是神奇,相泽谦不在旁边,她一向不用过去的名字称呼她。
“嗯。”相绮颂不冷不热地应了声,自顾自走向后花园。
谁知苏意姝跟了上来,“吃得这么少啊,要不吃点儿?女孩子漂亮重要,身体也重要哎。”
“有话直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