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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杀三个负心人。”

1.

我的故事结束于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时。

彼时我风光大嫁,一百二十八台嫁妆绕着上京走了三圈。

上京里的桃花于微风中落了满地,生生铺出一道繁华大道直通那巍峨的宫宇。

无数少女口中宛如谪仙的江东世家第一公子孟珸之扶我上马,和天下第一杀手剑十七一起护送我入宫。

那日,我凤冠霞帔纵马天街,踏过四月芳菲,越过九重朱红色的华丽宫门去嫁给魏鄞——那个少年封侯,如今已经贵为天子的男人。

新娘子出嫁时本该是坐轿子,由主婚人和娘家亲人送到夫家,可我不愿。一来我自小父母双亡,唯一的师父也去世多年,二来我不想坐轿子。

我跟魏鄞说时,他蹙了蹙眉,可最后还是答应。

两侧的宫墙暗红高大,莫名的沉闷和压抑,当我终于跨过最后一道宫门紫金门时也终于看见了一袭赤红锦绣长袍的魏鄞。

他眉若利剑,目似朗星,挺拔的站在四十五道玉阶之顶,即便隔了那么远,那么多人,我还是看见了他嘴角扬起的笑意。

“明月。”

身后,孟珸之忽然唤我。

他沉声说道:“对不起,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剑十七也想说什么,可他向来是闷葫芦一个,张了张嘴,最后只挤出两个字,“珍重。”

“好。”我回首冲他俩一笑,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马,一把提起裙摆,奔向魏鄞。

鼓乐齐奏,唢呐一声宛如雏凤嘶鸣。

我想,这大概是我这坎坷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了。

四十五阶玉阶太短,短得都不足以回想尽属于我和魏鄞的那些或温暖的或痛苦的或悲伤的或感动的画面。

“魏鄞——”

我奔向魏鄞,就在我即将触碰到他的衣袂时,一支凌空射出的箭矢横贯了我的身体。

我缓缓的低头,只看一朵硕大的血花陡然开放在眼前。

疼痛在血肉里炸开,骨髓里炸开,灵魂里炸开。

巨大的惊呼尖叫声响起。

冷风呼啸中,我的耳畔忽然响起一道道冰冷的声音。

“完结撒花!”

“魏鄞真的是我心中男主的top1。”

“好喜欢这本古早文。”

2.

“江明月,你假借大婚之名,阴谋调动七十二路水军和北疆大营,指示部下纠结重兵,意图造反,杀我夺权,你认吗?”

魏鄞厉声道,字字斩金断玉。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一刀一刀皆落在我的心上。

“为、什、么?”

我不敢置信,颤抖着扬起头,看向魏鄞。

魏鄞冷睨,冰冷到令我陌生:“明月,你何必再骗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汉室流落在外的皇女吗?”

我怔住,片刻后,突然全身泛起战栗,身上是刀劈斧砍般的疼,五脏六腑里宛如烈火在灼烧,我扯唇想笑,却落下泪来。

苦涩而浓烈的血一滴一滴砸在玉阶上。

这一刻,任何反驳都没有必要了。

“明明是he,我怎么看哭了!”

“魏鄞他真的好好,他好爱娇娇啊。”

“大大写个番外吧,好想看魏鄞和娇娇婚后的幸福日常。”

冷冰冰的声音如蛇般不住地往我耳朵里钻,我头疼欲裂,咬破了舌头,也忍不下身体上和灵魂上的疼痛。

他们在说什么啊?他们难道没看见魏鄞是怎么对我的吗?

他要杀了我,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了我啊!

“啊!”

我凄厉嘶喊出声,咬紧牙关,生生忍住心脏处传来的极致痛楚,从头上拔下那根最尖锐的凤钗。

“魏鄞——”

凤钗刺入血肉,一声闷响,我对上魏鄞看着我的视线,在他的眼底我看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痛色,继而便是吞天噬地的冷漠肃杀之意。

下一秒,我被甩了出去,顺着那四十五道玉阶滚落,重重地跌在孟珸之和剑十七的马前。

脊椎,爆裂。

乌血,蜿蜒。

奄奄一息间,我看到那抹孟珸之拿出方巾捂住了嘴鼻,拉着缰绳退后了一步。

而十七,冷漠地无动于衷。

“为什么不选男二,孟珸之这么温柔,我真的哭死!”

“十七,我最好的十七,是他一直在守护女主啊。”

“区区三根,为什么不能都在一起?”

割裂,我的灵魂在割裂。

疯了吗?这些声音疯了吗?

他们明明都要杀了我,他们没有人爱我啊!

滚烫而浓稠的血糊住了我瞪大的眼,我的视线蒙上一片血翳,忽然间有什么温柔地落在我的脸上,好像是一顶斗笠。

“赵危楼,你居然没死?!”那是魏鄞愤怒而错愕的声音。

没有人回答,只有刀剑铮然悲鸣。

3.

好久,过了好久。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不会死得那么快。

蓦的,覆在我面上的斗笠被拿走了。

我什么也看不见,但我能感受到有人颤抖着吻上了我沾血的唇。

冰冷而温柔。

“赵危楼这个反派真的好讨厌,幸亏最后死了。”

赵危楼,原来只有你真正爱我。

4.

“咚。”

我的脑袋磕在灵前的棺木上发出一声脆响。

我捂着脑袋起身,全身仿佛被重新锻造过般疼痛,迷蒙的视线在逐渐变得清醒,眼前是一口棺椁,我的手中是一块灵牌。

灵牌上写着——

明月观第十八代观主月谷鬼之灵牌。

这灵牌是我亲手雕刻的,这棺椁是我亲手买的。

因为师父去世太过悲伤,每处细节都刻在我的脑海中。

如今,我竟然重生回了这一天。

“师父。”

我把灵牌端放在贡台上,跪地,端端正正拜上三拜。

我记得,师父死前叮嘱过我,她死后,我切不可以下山,可是上一世,我却因为觉得一个人在山上生活太过无聊寂寞而选择了在今日下山。

我本意是云游一年便回观中,可是却不想在云游过程中碰到了剑十七、孟珸之和魏鄞,从此我便再没能回过山上。

“师父,我要下山。”

我起身。

“我去杀三个负心人。”

“杀完我就回来。”

5.

我在山下小镇路边的哑巴酒娘那买了两坛酒。

两坛女儿红。

然后我拎着这两坛女儿红进了铁匠铺。

花白着胡子的老头轮着铁锤,敲打着烧得炽红的铁剑。

火星四溅。

我用双倍的价钱和一坛女儿红,买了老头店里的一把剑。

“这剑,遇血变利。”老头说。

他上一世也这么说。

上一世,我用赵危楼的血开了这把剑,但这一世,我要用魏鄞的血祭这把剑。

6.

春雨贵如油。

我拿着剑和提着酒,去白桥下躲雨,却发现有人坐那儿钓鱼。

男人端坐在那处,身上披着件雪白的外袍,松散的墨发流泻在肩头,头上的那一顶斗笠将他一半面容隐在阴翳下,只露出他工笔难描的锋利的下颌。

“无钩无饵,鱼怎么会上钩?”我问。

男人沉默不语。

我自觉无趣便不再说话。

雨声哗哗,我瞥了眼男子,算了算时间,从怀里掏出半枚碎了的玉佩,抛给男子。

他没有抬眼,却稳稳接住。

“喏,半枚玉佩,买你一顶斗笠。”

我随手拿起男子脚边一堆斗笠中的一顶,戴在头上,离去得潇洒。

我没有回头,可我能感觉到落在背上的灼热目光。

河面上泛起圈圈涟漪,那不是雨落于水的痕迹。

是鱼儿上钩的痕迹。

7.

夜色深黑,层云浮动,电闪如银蛇,游走在十万里漠漠长空中。

是日,惊蛰。

密林里,我站在树下,闭着眼睛静静等候。

雨声隆隆隔绝喧嚣,我不知道等了多久,终于等到狂暴的风卷来了动静——马蹄踏在水洼的声音,刀剑相击的声音。

“十七,这是背叛的下场。”

寒刀劈落,风声猛烈,人体跌落下马的声音摔倒在地的闷声格外的响。

眼见男人就要补刀,中剑倒地的剑十七竟是突然跃起,手中比寻常刀更薄的长刀蛇般滑出,在后方刺穿男人的脖颈后迅速拔出,横斩断最先飞驰来的骏马的双蹄。

白马嘶鸣,撞上后头的马带倒一片人。

也就在这时,剑十七已经闪身杀入人群中。

血花随着雨花绽开,染红闪电。

当最后一颗人头旋开,唯余十七一人独立雨幕中。

这便是天下第一杀手的实力,即便是血浮屠倾尽所有精锐来追杀他,却也只能无功而返。

我看着剑十七,嘴唇无声地张了张。

三。

二。

一。

剑十七应声倒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寡不敌众,纵然他武功盖世也不可能做到毫发无伤。

我将头上的斗笠往下拉了拉,一步一步走向他,最终在他面前站定。

鲜血在我脚下汇聚成湍急的溪流,我低头,只见剑十七浑身布满伤痕,衣服破败之处可见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伤疤。

此刻他的眼眸里弥漫着黯淡的死气,他呢喃着,想伸手拉我的衣角。

“救、救我……”

我没有动。

我就那么无动于衷的站在离他最近的距离,冷漠地一动不动。

上一世,我没有犹豫就救了剑十七,并且帮他躲过了一路的追杀,最后甚至帮他将血浮屠收入囊中。

可他呢?

在我将死之际,他漠然地站在一边,冷眼看着我,看着我一点点痛苦地死去。

“为什么,不救我?”

可剑十七没有回答,直到我站到雨势渐小,天色渐亮,鲜血流尽,凝固成暗红色的树根盘根在地面,他都没有回答。

8.

剑十七没能回答我的问题,我只能去找孟珸之。

上一世,我为医治剑十七的伤势,下江南去寻一味药,碰到了同样在寻这味药的孟珸之。

孟家四世三公,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世家,在这乱世中雄踞江东。

孟珸之是孟家的庶子,因生来体弱而不得他父亲孟家家主的喜爱,从小被兄弟欺负,少时一次意外他被他的嫡兄弄残了双腿。

为了治好残疾,争夺家主之位,孟珸之一直在暗中四处求医,却一直无果。

我和孟珸之的初见是在不归山。

那一味药唤作不归草,生长在不归山巅,前世为采这药我差点摔下山崖,是孟珸之的人救了我。

那药对他很重要,他治疗腿疾的药方就缺这么一味药,可他却让给我,让我拿去救剑十七。

我心中对他有愧,在医治好剑十七的伤势后,甘心在在他身边呆了半年,做了半年的医师。也是这半年,我翻遍古籍,日夜给他针灸**,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治好他的腿疾。

可后来我才知道他早就知道当初治疗腿疾的药方是无效的,那一味药不是非要不可,他只是借此利用了我。

这一世,没了剑十七这个拖油瓶,我早了两个月到了江南不归山。

我采走了不归草,并在山下开了一个药铺,耐心地等着孟珸之来。

9.

孟珸之来时已是暮春。

我药铺前的桃花凋零,落了一地。

孟家的暗卫叩响我药铺的门时极有礼貌,“听闻姑娘家的药铺里有一味药名唤不归草,我家公子身患重疾,亟需这一味药,不知道这一味药买多少钱?”

我从里屋出来,打开门,目光不自觉地越过了眼前的暗卫,落在了远处桃树下那端坐在轮椅上的人身上。

片片芳菲落于一袭白衣孟珸之的肩头,好似玉璧染了桃红。

“这一味药救不了你公子家公子的腿疾。”

我的声音不轻不重,恰巧能落到孟珸之的耳中。

他抬头看我,那一双温柔的柳叶眼里好似温了一潭春泉,随即便可溺死一个少女。

“我有良法可医好公子的腿疾,不知公子信不信小女?”我冲着孟珸之淡淡笑,请他入屋。

“公子,不可。”暗卫出声阻拦,却被孟珸之摆手制止。

他太想治好腿了,所以哪怕可能有危险,他也愿意试一试。

暗卫作罢只能噤声推着孟珸之进屋,但却被我拦住,“只能公子随我进屋。”

孟珸之的眼神变了,可他脸上还保持的那抹温润的笑,“孟二,退下。”

他太想治好腿了。

我笑,反手将门关上,将一张张面孔挡在视线之外。

孟珸之,你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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