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态:连载中 时间:2023-05-08 16:33:10
就因阿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族里便没人站在我这边,甚至于大伯合起伙来打起我与阿娘手中田产的主意。
最终阿娘被逼得投河自尽,自己也被他们卖入宫中,这些年来步步小心才活到如今。
积攒多年的愤恨与委屈,蓦然奔涌而出,我哭得惊天动地。
裴云若将手放在我的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带着上位者的悲悯与宽容,「没事,都过去了。」
我泪水朦胧中瞧着裴云若,只觉她的面孔如菩萨般慈爱。
我郑重磕头,「奴婢此生效忠娘娘,绝无二心。」
3
毫无疑问,裴云若是个好主子。
她很懂得如何去固宠,同时守着自己一颗心,绝不叫它迷失了。
我见过太多太多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嫔妃,因着一时之宠便真觉得自己是帝王心尖尖上的人,肆意妄为,向帝王索取真情,最后登高跌重,死无葬身之地。
裴云若将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
她会恰时地向陛下撒娇,要一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
或是拎着两件罗裙问陛下,哪一件穿着更合时节,媚眼如丝地邀请陛下为她穿衣,再勾得他亲手剥开。
她适时恰当地玩这些把戏,陛下从不会生气,只觉她越来越有趣,处理完政事后,便整日整日地泡在绮香居。
两人如寻常人家的小夫妻,有说不完的话,乐不完的事。
情浓时,陛下将裴云若抱在怀里,头枕在她的颈窝,「封你做皇后好不好呀,朕想你一直陪在朕身边。」
这样的问题,裴云若从来不正面回答,她只咯咯的笑,回答的滴水不漏,「臣妾是陛下的人,当然会永远陪着陛下。」
有时陛下明显不高兴的走掉,我进起居室收拾打整时,便会忍不住劝裴云若两句,「娘娘何苦拂了陛下的心意,奴婢瞧着,陛下待娘娘是真的好,与旁的人都不一样。」
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在宫中待了这些年,见过的天潢贵胄数不胜数,像当今陛下这样的宠人法,我倒是真没见过。
自从我大仇得报后,我便真心的将裴云若当作自家小辈来呵护,深宫寂寞,若陛下真是个有心人,我也不希望裴云若错过。
裴云若闻言却是淡淡一笑,彼时她手中恰巧捧着一本《诗经》,她没答我的话,反问道:「姑姑可曾读过《氓》这一篇?」
我摸不着头脑,老实回答,「奴婢没怎么念过书。」
裴云若撑着下巴,淡淡吟道:「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从前便觉得这句话发人深省,如今愈是常读常新,硬要刻在骨子里才算好。」
「奴婢不懂这个。」
裴云若也不计较,只是笑,「不懂也没关系,姑姑只消明白,我若将真心付给陛下,便再也不是如今这般善解人意的模样。
「我会因嫉妒而丑陋,因爱欲而疯狂。
「这个筹码太大,我赌不起。
「姑姑往后便不必再说这样的话了。」
我下意识地想反驳,陛下待你极好,怎会厌倦呢。
但裴云若已经招来侍女为她宽衣,她侍驾一天,实在是累了。
我便将话咽了回去,心想宫中时日长久,裴云若总会有被触动的一天。
4
这样的时机很快就来了。
新岁伊始,陛下在重华宫大宴群臣,高兴之余多喝了好些,醉得脚步踉跄。
裴云若一面指挥着宫人收拾宴会残局,一面吩咐人将陛下送回明政殿好生照看。
她处理完重华宫的事时,已是子时,刚梳洗好了要睡,却听见宫门被人拍得震天响。
宫人一看,竟是陛下。
裴云若又好气又好笑地迎出去,刚想问一句「陛下怎么来了」,他已经扑上来将裴云若抱了个满怀。
陛下醉得迷蒙不清,素日威严的形象坍塌,搂着裴云若的脖颈像个奶娃娃般撒娇,「姐姐。」
裴云若被臊得满脸通红,小声哄他,「好陛下,别在这里闹。」
陛下醉酒,双眼像是有星子碎在里面,他就那样睁着眼睛凝视着裴云若。
那水濛濛的眼睛叫我想起小时豢养过的一只大黑狗。
在外威风八面,回到家时便对着我吐舌摇尾巴,神态和陛下此刻一模一样。
陛下蹭着裴云若的脖颈,「姐姐,我难受,我就想待在你身边。」
裴云若叫他闹得没办法,只能把他迎进室内,亲自给他擦手拭脸。
陛下一晚上吐了七八回,裴云若不厌其烦地收拾他的秽物,待他好些,又一勺一勺地给他喂解酒汤。
后半夜陛下不吐时,便拉着裴云若的手,絮絮叨叨地同她说好些话。
宫灯朦胧,裴云若坐在陛下旁边守着,一面给他擦拭身子,一面应着他的话。
陛下折腾一夜,裴云若直到天亮,才守在他旁边睡去。
陛下醒时,瞧见裴云若的睡颜,他惺忪中忽然笑起,目光极珍视地扫过她的脸庞,像是怎么看也看不够。
他蹑手蹑脚地起来,将裴云若打横抱起放至床上后,笑着将手指放至唇边,示意宫人们噤声。
他出去一阵,吩咐了些什么,一盏茶后再次悄悄进来。
我看见他将一个红色的荷包塞到了裴云若的枕下。
裴云若被他这番动作闹醒,陛下索性笑嘻嘻地拿到她面前来,当个宝似的炫耀,「给你的压岁钱。」
裴云若眼睛还没睁开便笑道,「臣妾都多大了,陛下还给臣妾压岁钱。」
陛下却是理直气壮道:「哪条律法规定长大了就不能收压岁钱了,只要有人疼,多大都能收压岁钱!」
我分明瞧见裴云若眼中有泪,心想,面对这样的人,她真能不动心吗?
5
裴云若入宫的第三年,她怀孕了。
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但陛下还未大婚,这个孩子本不该有。
裴云若每次侍驾后都按时喝过避子汤,也不知是为何,偏就有了。
陛下闻知喜讯后连忙赶来,围着裴云若上下转悠,手足无措,甚至有些焦虑,他不停地问太医,「这肚里真的有个孩子吗,会不会是诊错了?」
太医听得都有些不高兴了,「微臣虽医术不佳,但喜脉断断不会诊错。」
陛下蹲在裴云若身前,将头贴在她的肚子上,竟是流泪了,「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
裴云若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陛下的脖颈,「是啊,陛下,这是我们的孩子。」
阖宫上下都很高兴,我也高兴,费尽心思地为裴云若整治饭菜,希望她哪怕害喜严重,也能吃下一些。
因裴云若有孕,陛下便给她晋了位分,择了荣为封号,迁居青鸾殿。
那些日子的赏赐源源不断,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陛下这样开心,来日娘娘若是生下皇子,只怕封后也是想得的。」
裴云若轻叱道:「不许胡说。」
但我能看到她眼中的坚冰已经融化,想必这个孩子生下后,她与陛下便能真正地以诚相待了。
我知道裴云若有多爱这个孩子。
她或许不爱陛下,但必然爱他们共同的这个孩子。
裴云若亲缘淡薄,父母双亡,只能流亡千里至京城寻求亲戚庇佑。
她虽然不说,但我能看出来,她是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的。
有个休沐日陛下拉着她胡闹后,她本是要守着规矩喝下避子汤的,但陛下黏糊糊地贴上来,「别喝那劳什子了,给朕生个小皇子不好吗?」
从来恪守规矩的裴云若犹豫一瞬后,当真就迷迷糊糊的忘记了。
想来正是那一次后,有的这个孩子。
太医确定她有孕后,裴云若半天都不敢动弹,直到我忍不住笑出来,「娘娘,小皇子没有这么脆弱。」
裴云若这才小心翼翼地站起,走动,手足无措,神情中却满是惊喜。
她坐在临窗大炕前给孩子绣小衣裳时,陛下就陪在她身边,玩着绣筐里的丝线与绸缎,日光如水一般倾泄在他们身上,岁月美好的几乎静止。
这样的美好叫裴云若也迷了神,她会情不自禁地叫出,「阿照,帮我拿下丝线。」
阿照,是当今陛下的名讳。
这话脱口而出时,裴云若猛然惊醒,她连忙起身要赔罪,陛下却笑着将她按回,「叫个名字而已,也吓成这样?」
我能感觉到,那一刻裴云若的心是真的软了,陛下若是这时向她求一份真心,她定然会给。
可惜的是,这个孩子没能生下来。
饶是我已然严防死守,裴云若近身的人和物也一再小心,这个孩子还是没了。
怀到四个月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裴云若就倒下了。
太医诊脉诊了半天,最后只能说一句,「许是盛夏母体孱弱,难能保胎,娘娘与这孩子,没有缘分。」
裴云若初初知道时,只是呆滞,双眸无神,陛下只能流着泪将她抱在怀里,一直唤她的名字,才能将她的神唤回来。
裴云若自入宫以来,情绪从未有过大的波动,再生气也是笑盈盈的,此刻窝在陛下怀里哭得撕心裂肺,闻者伤心。
陛下一直抚慰她,「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因为共同孕育的这个孩子,他们多了一层斩不断的联系。
也因为同时失去这个孩子,他们的悲伤一起共鸣而愈发亲近。
裴云若小产的那个月,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陛下便一直陪着她。
我知道,陛下哪怕什么都不说,只要陪着裴云若,她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但陛下终究不是她一个人的陛下,他还有天下万民。
那年徽州水患,庄稼全烂在田里,几十万人流离失所,张着嘴等朝廷的救济粮,陛下再心痛也必须打起精神去处理政事。
裴云若一直是个清醒的人,唯有这一次她越了界。
她攥着陛下的手哀求,「陛下让臣妾待在明政殿吧,只要离陛下近一些就好。臣妾不会打扰陛下的。」
从来对裴云若千依百顺的陛下第一次拒绝了她,「没有后妃进明政殿的规矩,你听话,朕处理完政事就来看你。」
裴云若不肯放手,陛下便蹲下来,手覆上裴云若的脸,轻轻地拍了拍,冷冷道:「荣妃,你越界了。」
一句话叫裴云若陡然清醒。
她放开手,陛下走掉了。
事后她很自责地对我说:「姑姑,是我错了,他是陛下,我怎能要求他为我抛下苍生。我怎能做这样的蠢事。」
6
陛下很长时间没有踏入青鸾殿。
这也算是陛下给裴云若的一个惩罚。
裴云若再不曾越界。
陛下不来的日子,她就替他好好打理后宫。
只有每月月初月尾,例行向陛下禀账时,才去见他。
因着裴云若治理有方,二月后宫无人受到苛待,却节省下近一万两开销,陛下合上账簿赞许的点点头,伸出手亲自将裴云若扶起,「爱妃辛苦了。」
他们这才重归于好。
三月初七是陛下的二十岁生辰,自然交给裴云若来操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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