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太多话想说，可他未必想听。
最后，衣兮洛寻来张纸，提腕落笔，说出了这些年没说出口的话。
他要用自己的命换江晚玉下辈子平安，她也同意了，算是听闻景言宁好生安葬江家和小六的感谢。
写到这儿她手一顿，忆起了七年前那场初见。
身着飞鱼服，手握绣春刀的景言宁年少惊鸿，被奸人所害，身受重伤。
她与家人游玩经过，顺手搭救一见倾心，之后京城重遇，知晓他便是景言宁时，欢喜待嫁……
衣兮洛垂眸遮掩起那些情愫，从随身荷包里拿出那枚妥帖保存的箭头，摩挲了很久，再次落笔：“过往种种皆流水，不后悔曾救过指挥使，只是如今我把这个还给你……两清了。”
一纸诀别。
写完后，她将信折好，连着箭头一起压在了枕下。
若有缘，应会看见的吧。若无缘，也罢了。
屋外，是一片艳阳天。
喝完粥的衣兮洛一路走，一路问，最后来到了父母安葬之处。
看着眼前林立的三座坟茔，她说不出什么滋味，只剩肺腑间蔓延上来的疼痛，和着血腥一起，几乎将衣兮洛淹没。
景言宁又骗她，明明就……很疼！
衣兮洛疼到连跪着都没力气，最后蜷缩成一团倒在父母和小六的坟间。
晕眩的视线里，除了黄土，就只剩蓝白的天。
渐渐的，她感觉不到痛，也什么都看不见……
彼时，指挥使府。
景言宁从外归来，本想回书房，却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衣兮洛的房里。
却在看到屋内人时一愣：“晚玉，你怎么在这儿？”
他环顾了眼再无别人的房间，眉心紧皱：“衣兮洛呢？”
闻言，江晚玉眼底闪过抹慌张：“姐姐不想待在府里，说要出去走走。”
景言宁觉得她有些奇怪，但没多想。
转身要走时，视线略过床榻，便瞧见枕下露出的一抹白。
他疑惑上前抽出——
“当啷！”箭头掉落在地。
景言宁捡起，眼神一凝，这不是当初伏击他的奸人专制的箭矢吗？怎么会在这儿？
思虑间，他打开手中信，没瞧见江晚玉一下子紧绷的神情。
她绞紧了手中丝帕，没想到衣兮洛竟然还留了信！
慌张间，江晚玉只听景言宁冷凝的质问：“江晚玉，我什么时候说过用她的命换你的？还有当初救我之人不是你吗？！这支箭为何会在衣兮洛手里？！”
江晚玉浑身一颤：“时昭哥哥，我……”
她不知如何解释。
见状，景言宁还有什么不明白。
想着衣兮洛信里说的那些话，以及最后的‘两清’，他心中骇然。
景言宁立即唤来下人：“搜！务必找到衣兮洛！”
一个时辰后，有人来报：“找到江小姐了！”
景言宁连忙过去。
远远的，就看到衣兮洛那抹熟悉的身影躺在坟前，一动不动。
不安却越来越深，景言宁大步走上前，他听不见自己声音里的恐慌：“衣兮洛？”
无人回应。
景言宁瞳孔一震，抬起微颤的手指去探她的鼻息——
一片静默。
======第11章======
景言宁心脏骤停。
直至一旁侍从走上来：“大人，江小姐已经去了。”
“闭嘴！”
景言宁眼神冷厉，随即俯身收紧双臂，将人死死搂到怀里，轻唤道：“语彤，别睡，我带你去太医院，你不会有事的！”
衣兮洛紧闭双目，没有一丝反应。
景言宁一身肃杀冲入太医院，所过之处皆是惊恐之色。
他散发着阴森的戾气，命令道：“救人！”
太医们纷纷上前，查看了片刻，最终都垂手而立。
“如何？”景言宁目光凌厉地扫过众人。
其中一个老太医走了出来，拱手道：“指挥使大人，此乃中毒之像，已错过最佳救治时间，药石难医。”
轰——
晴天霹雳落在了景言宁的脑袋上，他目光倏然通红一片，如同地狱恶鬼！
“滚——！”他推开太医，扑到衣兮洛面前，用力抓住她的肩膀，“衣兮洛！你别忘了江晚玉在我手上！你要是敢死，我就立刻杀了她！”
景言宁喘着粗气，发出受伤猛兽般的怒吼声。
太医院内人人噤声。
这时，长公主拖着长长的裙尾走了进来，她挥了挥手散退了众人。
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抱着一具尸体无能狂吼，不禁心里发笑。
“你的计划失败了，她死了。”2
景言宁不甘心地攒紧拳头：“是我的失误。”
长公主冷笑：“一个女人而已，你便这么失态。就算她没死，迟早也会被皇帝的人干掉。”
“你看，你就宠爱了江晚玉几个月，一个江家就没了，下一个估计就是她了。早点脱手吧，江晚玉只是一个没用的棋子。”
景言宁红着眼眶看着衣兮洛说：“江晚玉是语彤的妹妹……”
“所以你还要护着她？”长公主蹙起眉头，一副不满的样子，“我准许你喜欢这个女人就够了，她现在死了，你要是再胡闹，别怪本宫无情！”
长公主说完便转身离去，她步伐稳重，三十好几的岁数依旧风华绝代。
太医院瞬间空无一人。
景言宁垂头看着衣兮洛的面容，心好似被人掏空。
他伸手轻触她的脸颊，忽然回想起某次重伤之时，衣兮洛的悉心照顾。
她的双手如同软玉轻抚在他的肌肤上。
景言宁记得那时自己差点没有把持住，想要伸手搂住她。
可一想到悬在空中的皇权剑，惊得他迅速收回手。
他害怕，那个龙椅上的男人会把衣兮洛当成筹码。
“我以为你呆在那里就安全了，可没想到是我错了……”景言宁佝偻下身子，在她额头上亲吻一口。
我终于能触碰你了，但你却永远离我而去。
景言宁带着衣兮洛回了顾府。
棺木立在他的院中，他将自己唯一的夫人慎重放入其中，不舍得理了理她的衣襟。
“这个院子，你只在新婚之夜来过，没想到第二次居然是……”景言宁的声音猛地一噎，再也说出任何话来。
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疏远，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景言宁细算了过往，他发现如果重来，他依旧会这么做。
至少，不能让衣兮洛暴露在皇帝的眼中。
从小到大，他这个皇帝叔叔毁了他多少喜爱的东西，景言宁已经数不清了。
“时昭，你以后便是朕的利刃，不允许有任何弱点！就算是你的母亲，朕让你杀的时候，也不准留情！”
就因为这句话，景言宁再也不敢暴露自己的喜好。
喜欢的食物，喜欢的下属，喜欢的夫人……
一个个逐渐离他远去。
长公主也是抓准了这一点，轻而易举地拉回了儿子的亲情。
景言宁悬在两大权力之间，自身难保，又怎么会拖衣兮洛下水？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时昭！”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景言宁下意识往院门看去，恍然间看到了衣兮洛站在那里，一脸温柔的看着他。
倏然，眼前的人变成了江晚玉。
景言宁惊醒，指尖冰凉。
她已经不在了。
======第12章======
江晚玉站在门口，不敢进去——景言宁讨厌别人进入他的院子。
她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听丫鬟们说，你匆匆回来，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我就过来看看。”
从幻觉中清醒过来的景言宁垂了垂眼帘，说：“我无事。”
江晚玉的目光放在院中的棺木中，她不知道那是谁的棺木。
看到棺木停在院子中间，总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转开话题说：“对了，衣兮洛好像不见了，我派人去抓了。”
“她身为罪臣之女，没让她死已经天大的恩情，居然敢逃！我看还不如杀了她，免得给你添麻烦！”
倏然，一股煞气涌起。
景言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他知道江晚玉比较娇蛮，和衣兮洛关系不是很好，但是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她想杀了衣兮洛！
衣兮洛之前为了她付出了多少？
谁对衣兮洛有恨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闭嘴！”景言宁怒气低吼。
江晚玉吓得身子一抖，不敢再说话。
“不知礼数，看来江家没有把你教好！”景言宁脸色阴沉，他思念一转，即说，“既如此，从今日开始便让宫中嬷嬷来好好教导你！”
“什么？”江晚玉没想到过来会受罚。8
谁不知道宫中的规矩有多严厉，她身子不好，哪里受得住那些规矩！
“时昭！我不能学！那些太累了，要是我出什么事……”
“放心，出不了事。我会安排一个太医随行！”景言宁冷冷说道。
江晚玉彻底慌了，她好吃懒做惯了，真的不想学规矩，急忙喊道：“时昭！”
景言宁听到这个称呼，压下不悦说：“只有夫人能这么叫我，你现在应该还是叫我姐夫！”
说完他便转身回了厢房。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砸了下来。
江晚玉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为什么景言宁要这么对她？
不光要学礼仪，就连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出现了裂痕。
明明景言宁马上就要娶她了……
都怪衣兮洛！
如果不是她，她现在已经是顾府正妻了！
江晚玉咬牙切齿地低吼：“衣兮洛！为什么你死透了还要来阻碍我？！”
……
深夜，一个黑色的人影背着一个全身包裹起来的人闯入皇宫深处。
背上那人好似失去了意识，如果不是身前人抓住了他，可能随时会掉下来。
“总算赶上了。”黑衣人将背上之人放下。
黑布散下来，露出衣兮洛的面容。
这时，一个穿着朴素书生装的老头走了过来，低头看了几眼：“这就是那小子给老夫找的徒弟？”
“还请大人出手！”黑衣人脱掉遮脸黑布，露出一张平凡的脸。
老头摸了摸胡子，从兜里取出一个药丸，塞入衣兮洛的口中。
过了好一会儿，衣兮洛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一脸迷茫，难道她没有死成吗？
一想到这个念头，衣兮洛就心里一阵刺痛！
为什么都不让她死？！
这个世间她已经没有任何事务和人好留恋的！
衣兮洛思绪还没有理清楚，下一秒被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吓了一跳。
她瞳孔一缩，然后就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萧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