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最后一天,也是一年之中的最后一天,叫岁除。
这天傍晚时分,背井离乡一个多月的陈寒生来到了大梁城外。
他的脸上全是泥巴,头发也乱得不像样子,薄薄的棉衣不知道破了多少个洞,露出了里面的棉花。
望着巍峨的城墙,陈寒生目瞪口呆,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之雄伟的城墙,比一座山还要高,还要大。
巨大的红色拱门,就像一只吞天巨兽的血盆大口。
陈寒生站在这张巨口前,有几分胆怯。
拱门上的青色石墙上,刻着三个大字:大梁城。
进城的人被分成三队,最中间的大门走华丽的马车、官军和达官贵人,两侧的小门走行旅商贩、普通居民和农夫。
陈寒生跟着左侧的人流向城中挤去。
因为他又矮又瘦,又没有力气,渐渐地被推搡到了队伍的边上,靠近中间的大道。
这时,有几个身穿铠甲披着大红披风的官兵,骑着高头大马从中间的大道上疾驰而来。
因为陈寒生站的离中间的大道有点近,被经过的一个官兵狠狠抽了一鞭子。
薄棉衣内本就不多的棉花被扯出了一大片,飞扬到了半空。
泛黄的棉絮被寒风一吹,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陈寒生的棉衣本就很薄,这没轻没重的一鞭子直接被抽出血来,背后很快就洇出了血迹,染红了棉衣。
站在陈寒生旁边的一个花白胡子老头看不过眼,小声骂了一句,对陈寒生说:“娃娃,你过来!”
他掀开陈寒生后背的棉衣,看到了一条皮肉外翻的鲜红鞭伤。
老头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要敷些草药才行,这寒冬腊月的,成了毒疮可就不好办了,这些畜生!”
老头扯了扯棉衣,遮住了陈寒生的伤口,问道:“娃娃,你一个人来这大梁城做什么?”
陈寒生只觉一阵火辣辣钻心的疼从背后传来,呲着牙道:“我是来投亲的,想找点活干。”
老头看着陈寒生可怜的样子,眼中满是慈祥,温言道:“先跟着爷爷回家,我给你找个郎中,抹上点草药,这伤可耽误不得,要是化脓了可就麻烦了,等过几天好了,你再去投亲也不迟!”
陈寒生疼得流出了眼泪,倒吸着凉气,说道:“谢谢老爷爷!”。
老头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红棉袄的小女孩,看年龄比陈寒生略大一点。
小女孩有一双精灵古怪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陈寒生,脆生生地说道:“哭鼻子不好,羞羞!”
“小翠,别不懂事,小弟弟受伤了,很疼的。”
小女孩吐了吐舌头,不说话了,不过总是好奇地偷看陈寒生。
老头带着陈寒生和小翠一起进了大梁城。
大梁城内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杀猪宰羊,张贴对联,小孩子们换上了新衣,在大街上欢快的玩耍,燃放爆竹。
爆竹声声,一派祥和景象。
“马上就是除夕了,辞旧岁,迎新年,我又老了一岁喽!”,老头看着大街上的热闹景象,感慨万千。
在路上,老头问了陈寒生几个问题,大体了解了陈寒生的情况。
陈寒生跟着老头在路上七拐八拐,拐进一个小巷子,在小巷子尽头有个小院子,院子很小,三个人都站在院子里,竟显得有几分局促。
“小翠,你给寒生烧些热水,我去郎中那里拿些草药,一会就回。”
“我知道了,爷爷,你去吧!”
老头转身出了院子,陈寒生在半黑的夜色里打量着这个小院子。
院子里有个小木棚子,棚子里摆满了烧黑的炭。
木棚子对面是厨房,小翠正在厨房里生火烧水。
火苗子从灶台下面窜出来,照的小翠的小脸通红。
陈寒生也凑到灶台下取暖,虽然背上还是很疼,但他烤着灶火,身子暖洋洋的,舒服多了。
不大一会儿,老头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纸包。
这个时候,小翠的水也已经烧开了,老头舀出一碗,沾着干净的布条给陈寒生擦拭伤口。
擦完后,老头将纸包里面的草药放到嘴里嚼一嚼,然后敷到陈寒生的伤口上。
陈寒生感觉到丝丝凉意从后背传来,顿时疼痛大减。
就在老头给陈寒生处理伤口的时候,小翠从堂屋里端了一碗小米出来,倒在了烧开的锅里。
不一会,一股米香味就弥漫在整个小院子里面。
老头最后用白布条将陈寒生的伤口包好,舒了一口气,“好了!过几天再去让郎中看看,如果没事就成了!”
“家里穷,吃不上像样的年夜饭,就喝碗小米粥,在爷爷这儿将就几天,要不你先把那封信给爷爷,这大梁城我比你熟,正好我明天一早要出去卖炭,顺便去你亲戚那里知会他一声,也免得人家着急惦记。”
陈寒生掏出那一封皱巴巴的信,交给了老爷爷,并道了谢。
说实话,能喝上小米粥,他已经很知足了,对这个陌生的,热心肠的老爷爷,他的心里充满了感激。
老头给陈寒生在灶房里简单铺了个床铺,还给他拿了一床被子。
临走前给陈寒生端来一个炭盆,说道:“老爷爷我是卖炭的,冷就多烧点炭,吃的不一定够,但这炭火是足够的!”
陈寒生谢过了老爷爷,趴在了床铺上。
喝了一大碗熬得粘粘的小米粥,还能暖暖和和地睡个觉,陈寒生觉得太幸福了,简直就是在做梦一样。
从他离开家里后,还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背上有伤,他也只能趴着,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沉睡。
这一觉好睡,一直睡到第二天天亮。
夜里的爆竹声也没把他惊醒。
陈寒生醒来的时候,小翠已经做好了早饭,早饭还是小米粥。
但是今天早上切了一碟腌萝卜丝,还有一盘小葱拌豆腐,小翠说因为今天是大年初一,所以有菜吃。
小翠告诉陈寒生,爷爷一大早就出去卖炭了,还说今天是大年初一,卖炭的少,能卖个好价钱,爷爷说,卖了炭,割点肉回来给咱们吃,还说你受伤了,身子又弱,要好好补补。
但是,当老爷爷回来的时候,手里却并没有肉,不但没有肉,脸上还带了伤,衣衫不整的,好像是被人打了。
后来,陈寒生才知道,那天早上老爷爷拉出去卖的炭,被皇宫里的人抢走了。
而且,老爷爷给陈寒生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老爷爷找到了信里所说的酒楼,但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并不姓陈,酒楼里也没有一个叫陈玉山的人,店掌柜告诉老爷爷,一年前这酒楼里有个伙计叫陈玉山,但早就不在这儿干了。
陈寒生听到这个消息,心里空荡荡的,发呆了半晌,怎么会这样?玉山叔叔不是村里最有出息的人吗?在大梁城开了家大大的酒楼,怎么会只是个伙计?
陈寒生收好了那封信,心里满是疑问,等伤好了,他想亲自去看看。
那天晚上,陈寒生和小翠坐在小凳子上,老爷爷拿着长长的旱烟杆坐在门槛上,慢慢悠悠地装上烟丝,用柴火点着,他们一起望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吧嗒,吧嗒”,老爷爷吮吸了几口烟嘴儿,喷出长长的烟雾,说道:“人都说天上是有神仙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能当神仙该有多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