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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秋时节,落叶枯黄,秋风肃杀,寒意渐浓。

青山镇,青牛村的夜晚静悄悄地,一层淡淡的白色冷雾从半山坡上涌下来,漫过村子里连排简陋的木屋小院儿。

村子不大,不到一百户人家,子夜时分,村民们基本都睡着了,只有村西头一户人家屋里还亮着昏黄的油灯。

一只壁虎趴在纸糊的窗格上,好像在偷听屋子里的悄悄话。

偶尔会有一声蛐蛐叫,听起来有点不甘心的样子。

陈寒生的爹娘还没睡,爹的痨病越来越厉害了,咳嗽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刺耳,穿过了大半个村子。

他娘还坐在床边纳着鞋底,旁边铺着裁好的棉袄、棉裤的布料和薄薄一层棉花。

这些布都是寒生娘自己织,自己染的。

天变凉了,村里别的孩子都穿上了夹袄,只有寒生还穿着单衣。

她这做娘的也心疼儿子,可家里穷,没办法,棉花和布只够做一套棉衣棉裤,实在没有多余的棉花和布做夹袄。

白天又下了一场透雨,院子里还是湿呼呼的。

一场秋雨一场凉啊,老话说得多好,可是,这对寒生家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屋顶还往下漏着残雨,地上接着半个破瓦罐。

"滴答,滴答”。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些,弥漫着浓浓的草药味儿。

陈寒生坐在屋子的角落里,一手拿着秃了边的破蒲扇,一手拿着一卷书册,就着微弱的火光,一边看,一边扇着一个土垒的小灶台。

灶台上是一个黑乎乎的药罐子,药罐子也不知用了多少年,把手已经断了,上面绑了一截短粗树枝,罐子口还箍了一圈铁片。

一旁的地上,放着一只缺角的黑釉粗瓷碗,碗底还剩下一点药汁。

药罐子里煮的药已经是第二煎了,家里穷,这些中药每一副都要煎三次,直到榨干药力为止。

就算药渣,寒生娘也舍不得扔,磨碎了,加上玉米面,蒸点药窝头给寒生爹吃。

陈寒生虽然馋得直流口水,但每次娘让他吃上一小块时,他总说:“还是让爹吃,爹病了。”

灶台下面的柴火已经烧得差不多,没了火苗,只剩下零星炭火,在昏暗的屋子里闪着微弱的红光,偶尔“噼啪”地轻响一下。

药罐子里面是胡郞中给爹爹开的治痨病的中药,只是喝了大半年也不见好,近期反而更严重了。

陈寒生甚至怀疑起胡大夫的医术来,有时会从爹爹的书堆里找出几本医书来钻研,希望能找到更合适的方子。

这些医书是寒生的老爷爷传下来的,家里没人看,有一些甚至被糊了窗户,寒生爹看了心疼,就拿了过来,不过他热心功名,读的是四书五经,也很少翻。

陈寒生曾提出过要更换几味药的建议,但爹和娘只是把这当成小孩子的胡闹,根本没当回事儿。

爹爹是个落第的穷酸秀才,读了一辈子的书,什么功名也没捞到,也不会干农活,更不会治理家业,整日郁郁不乐,这痨病慢慢就缠上了他。

爹爹排行老二,说来也怪,奶奶待见老大,爷爷待见老三,偏偏一个老二,谁也不喜欢。

当初分家的时候,爹爹分的宅子最小,田最少,也最贫,肥田都分给了大伯和三叔。

可有什么办法?老人的话在家里就是法则,就是圣旨,爹爹也没有办法反抗。

陈寒生今年还不到八岁,小小年纪就饱尝了人间冷暖,变得少言寡语,和村里的其他小伙伴格格不入,就喜欢一个人闷头看书。

村里人都说,这孩子将来跟他爹一样,读死书,没什么前程。

好在家里还有娘,心灵手巧,日子虽然很紧巴,但好歹还能活下去。

寒生娘一边纳着鞋底,一边说道:“他爹,咱寒生也老大不小的了,得给他奔个前程!”

寒生爹咳嗽了几声,没有说话。

“说句不中听的,在这青牛村,咱寒生能有什么出息?就那几分薄田,连肚子都填不饱,将来咋找媳妇儿?”

寒生爹喘了口粗气,“是我没本事,连累了孩子。”

“我听人说五叔的老幺玉山在大梁城开了家酒楼,生意红火着呢,前年过年的时候,人家还请亲戚朋友吃酒席,你看人家多风光?”,寒生娘脸上露出十分羡慕的表情。

“这有什么好风光的!咳!咳!咳!”,寒生爹话说的急了,又咳嗽起来。

“人家好歹能填饱肚子,讨上媳妇儿啊!”,寒生娘说完这话,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

寒生爹一声叹息,躺在床上,看着被烟熏黑的小屋顶,半晌才道:“要不赶明儿置办一桌酒菜,请五叔过来,看看人家愿不愿意吧。”

寒生娘抬起头,眼中闪着泪光,“他爹,你同意了?”

寒生爹黯然道:“你说的对,我读了一辈子书,混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有啥用?趁我还活着,还是给孩子谋个出路吧!”

“其实我也心疼娃儿,他还太小呀,有一点办法,我也——”,娘说不下去了,抹着眼泪。

从屋顶漏下的雨滴依然在“滴答,滴答”地响着,陈寒生瞪着漆黑的眼珠,他知道爹娘在说他的事。

“可咱家哪来的闲钱置办酒菜?”,娘问了一句。

“我抓药的那十文钱先用上,我这病一时半会也好不了,少吃副药不要紧,还是孩子的前程要紧!”

寒生娘没再说话,继续纳着鞋底。

第二天傍晚,陈寒生家里来了一个红光满面,头发半白,看起来有六十来岁的老头儿。

这老头一进门就大声喊道:“寒生,快出来,看给你带什么来了!”

陈寒生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知道是五爷来了,在爷爷的几个兄弟里面,就属五爷对爹爹最好了。

他从小屋子里跑了出来,看到了五爷手里提着的东西,惊喜地道:“牛肉!”

五爷嘿嘿一笑,道:“快让你娘切根葱,把这熟牛肉拌一拌!”

寒生娘这时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不好意思地说道:“五叔,不都说好了,是我们请你吃个便饭,怎么还带肉来了!”

“哎呀,跟我还瞎客气啥哩,你头晌跟我说的事我寻思了一下,我觉得这事能成,让玉书给我家老幺写封信,就说是我说的,他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这事儿呀,就这么定了!”

寒生娘的眼睛里露出了很久都没出现过的光彩,喜道:“那可真是谢谢五叔了,寒生,还愣着干什么,快给五爷爷磕头,谢谢他老人家!”

陈寒生很听娘的话,扑闪着大眼睛,跪在地上,给五爷磕了三个头,说道:“谢谢五爷爷!”。

五爷把陈寒生扶了起来,摸着他的大脑门说道:“满村的孩子,我就中意寒生,我看呀,这孩子将来能有出息!”

寒生娘听了这话,笑得合不拢嘴,说道:“五叔,你先屋里坐,陪玉书说说话,他好久都没下床了,也闷得慌。”

五爷爷牵着陈寒生的手走进了昏暗的小屋里,坐在一个板凳上,陈寒生则站在爹爹床前。

五爷爷和寒生爹拉起了家常,没说几句,就把话题引到了他引以为傲的老幺玉山身上,说玉山在大梁城开的酒楼是如何宽敞明亮,生意是如何如何的好,其实他一次也没去过。

听得陈寒生和他爹羡慕不已。

两个大人商议了一下,由寒生爹代五爷爷给陈玉山写了一封家信,说明了情况。

几天后,寒生娘给陈寒生收拾好了行装,让他一个人上路了。

因为家里太穷,雇不起马车,陈寒生就自告奋勇地要自己一个人去,反正一路都是官道,不大可能会迷路。

娘在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跟寒生说:“鼻子下面是张嘴,认不得路了就张嘴多问问别人,到了大梁城以后对人要客气,别跟人打架,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好好活出个样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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