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韩凯、苏海，出列！”

按照传统习俗，所有新人来到消防站时都要放鞭炮迎接的。放完了鞭炮后，四名新人也终于来到了接下来自己将要奋斗的“战场”。所有人站在操场上列队欢迎他们的到来，韩凯一抬头便看到不远处停着的消防车，车身高大、设备齐全，而在左侧挂着的便是各式救援工具。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灌城开发区消防站的站长赵映旗。三十岁上下，高颧骨深眼窝，神情严肃认真，一双眼透出严厉，一看就知道是个不好惹的家伙。听到他高声喊自己姓名，韩凯与苏海二人向前一步立正站定。

“到！”

二人都用余光打量了一眼对方，接着又飞快闪开。他俩的心声此刻若能公开播放，定然是相同一句话：我才不要和他一个班！

可惜不论这两个人积怨多深，有多不情愿，消防员必须听从命令，这是他们的天职。

赵站长抬手，一旁一个圆脸高个子男人小步跑来。韩凯看了眼他身上肩章，这人已经是二级消防士，老消防员了。赵站长道：“你们两人排入战斗三班。刘子涛，以后他俩就是你手下的兵了。给我好好练他们，练不好你也一块担责。”

刘班长立正敬礼：“站长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经过一天忙碌，眼下天色已暗，韩凯与苏海各自去内务那边领来自己的被褥、衣物准备加入到全新的集体生活中。

当然，少不了继续拌嘴。要不怎么说是冤家，就是分站都拆不开这两个人。

“真倒霉，为什么又跟你分到一个班？”

“到底谁倒霉？明明我更应该说这句话吧！”

回来路上，两个人低声暗自抱怨，哪怕是到了三班宿舍门口也不消停。苏海故意先他一步窜进门内，看得韩凯在心里连翻数个白眼。

其实一开始见到苏海，韩凯也没想到他们两人一年后会闹成这样。那会儿所有人被分到一个班，大家都还有些害羞，不敢开口，倒是苏海大大方方先举起手来自我介绍。

能通过消防员体能考核的人多半看着就魁梧、强壮，不然也撑不住那些高强度的体能测试。白白净净，温文儒雅的苏海在这一群糙老爷们里就显得过分特别了些。他那模样与其说像消防员，不如说更像是大学里的老师。

韩凯坐在角落远远打量着他，听他言谈就知道是大城市来的公子哥。消防员训练一贯艰苦，说不定他就是第一个打退堂鼓的。

但苏海却用实际行动证明给所有人看——他，是来战斗的。

凌晨两点，刺耳的集合哨在屋外吹响，才刚刚进入新训大队的菜鸟们一个个都迷迷瞪瞪，不知道发生什么。韩凯在来之前已经无数遍预想过在新训大队的情况，第一时间从床上跳起，他睡觉时连贴身的T恤都没脱，接着飞快穿上训练服外套与裤子，第一个冲出门去。

他想成为最优秀的消防员，他想做他们之中成绩最好的那个人。

“报告！九班韩凯！”

看着操场上除了指导员和班长外空无一人，韩凯很清楚，至少第一晚，他已经做到自己想做的事了，忽然间听见身后紧跟着他一句：“报告！九班苏海！”

白白净净的公子哥也是能成为了不得的消防员的。

韩凯一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调笑声。不用猜，肯定是苏海。这家伙一进屋就已经和里面的老成员打上了招呼。

“各位前辈，我叫苏海，江苏的苏，海洋的海。你们叫我小海就行。以后生活、训练中我有什么做得不到位的，还请各位多多指教。”

苏海这人虽然平时跟他较劲时有些幼稚，在社交方面确实要比自己要优秀得多。明明这家伙在同期生里混得比他好，走到哪儿都能有一帮熟人，训练期间过得是如鱼得水，韩凯实在搞不懂，自己到底哪儿惹到他，能让他能如此热衷于跟自己较劲。

当然，想再多也没法阻止苏海接二连三找他的茬，久而久之韩凯就把这些事都丢到一边，连想都不愿意多想了。

苏海这边说着话，刘子涛也不忘朝韩凯招了招手示意他进屋。韩凯一进来，就听见角落有个小个子发出低声惊呼：“我的妈好高呀......”

韩凯眼睛扫过去，对方冲他尴尬笑了笑。韩凯把东西放好后开口：“我叫韩凯。多多指教。”

简单利落，倒也没什么废话。

苏海暗笑，他早就知道韩凯这人虽然开朗大方，但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环境才能展露本性。而自己一定会比他更快融入集体。别的地方比不过，这块儿绝对是全胜！虽然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对韩凯哪儿来那么大敌意。等反应过来时，和他处处相比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刘子涛没想到他的自我介绍那么快就结束，为了不冷场，忙朝他们伸出手：“刘子涛，刚刚你们听到了，三班班长。以后你俩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来问我。这几位都是我们三班的栋梁！”

说着，刘班长朝另外六位老将指了指：“我就不多说，你们自个儿介绍一下自己吧。”

一帮人围在寝室中央的桌子周围，一一开口。

这介绍顺序是从外往里走的。一帮人中最先开口的那位叫王国中，人高马大，个子恐怕比韩凯还要再高上一头。小眼睛，看起来不是很好亲近，说话简单明了，像是更严肃版本的韩凯。

他左手边那个长得十分敦实带点凶相的叫王志刚，与王国中相比要和蔼些，乍一眼看去凶巴巴的，说起话来倒挺逗的。这两位是三班资历较老的消防员。而后自我介绍的几位看起来年纪跟韩凯、苏海差不多。

一个叫马柏如，就是刚刚感慨韩凯个头高的。他只有一米七出头一点，瘦瘦小小，一双眼睛黑溜溜能蹦出光。在他左右两边，一个平头小龅牙叫方均，普通话不是特别标准，讲着讲着就会蹦出几句粤语，另一个叫郑丰喜，人如其名，未开口先露笑，一笑眉眼就弯起来，任谁看见他第一反应都会愿意与他好好相处。

轮到最后一人自我介绍的时候，韩凯表情有些微妙。

对方体型放在消防员当中实在是太过“突出”。一米七几的个头，看起来至少有一百七十斤，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企业走出来的小领导。

这人在韩凯进来之前就戴着耳机闷头窝在床上看手机，一直到班长过来提醒集合，才不情不愿地从床上下来。

“我叫王文斌，是四级消防士，你们初来乍到对消防站不熟的话，我可以带你们溜达溜达，熟悉熟悉。”

说完以后还不忘挤出一个笑容，总让人觉得他傻憨憨的。韩凯看着他心里头不免有些纳闷，这样的人看着好像连当初训练都撑不下来，怎么在消防队里混下去的？

似乎是看出韩凯内心疑惑，刘子涛接着王文斌的话道：“你俩别看文斌这个模样，他体能各方面可都不差。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嘿嘿，班长说的话没错。我就是传说中灵活的小胖子。”王文斌说完这些，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挠挠头，“当然跟你们体能好的可能确实不能比，不过每年考核的时候，我还是能达到合格线的。”

互相自我介绍完，各自又都随口聊了几句，一帮人算是互相认识过了。

分配床位的时候，韩凯被安排睡王文斌边上那张空床。苏海则睡在王国中上铺。临近熄灯休息的时间，一帮人都急急匆匆开始整理内务。

韩凯这儿刚放下脸盆准备洗漱，就听苏海在他耳朵边开口：“喂，我劝你脸色别那么难看。听说刚下消防站的预备消防士要是得罪了人，日子可是很难过的。”

“我脸色一直就这样，一年了，没习惯？你还是管管自己吧。”韩凯把牙膏沫吐到了水池，透过镜子瞥了一眼苏海，“别到时候训练才刚刚开始你就要打退堂鼓。”

“哈？你瞧不起谁呢。”

“谁不行就说谁。”

“你当心风头出太过被人盯上！”

“那好歹也是出风头了。”

刘子涛端着面盆从洗漱间出来时，就看郑丰喜在门口站着，有些好奇地盯着两个新人。

“怎么了？”

郑丰喜收回目光，与班长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他们这俩新人感情还挺好的。哈哈，你看他们吵吵嚷嚷的，肯定是对好兄弟。”

这话正好被一起走出来的韩凯与苏海听见，两人异口同声急忙否认：“谁跟他感情好！”

“我和他不对付得很！”

郑丰喜就笑着指着他们：“你瞧，班长，他俩是不是特别铁！”

刘子涛笑容无奈，他自然看出韩凯与苏海之间的那点小矛盾，只是没有戳破罢了。男生之间的矛盾用不着别人调解，只要别闹大，总有一天能相处好。

消防站里的这些人每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进了火场一块出生入死，再多矛盾也都会烟消云散。环境一极端了，不管是什么性格，迟早都能处成好兄弟。

听见有人说他跟苏海是好兄弟，韩凯不免翻起白眼。身侧的苏海更是直接撞过他肩膀径直出了盥洗室的门，朝宿舍走去。

韩凯远远地跟在他身后，看他脚步飞快闪进宿舍，再次发出“啧”的一声。

以前在新训大队里跟他做室友就有够烦了，本以为训练结束，能一切从头来过，谁曾想如今又是室友？一想到未来几年还得面对这家伙，韩凯长叹出一口气。

成为消防员的艰苦训练没有难倒他，未来更为艰苦的环境也没吓到过他。一个苏海反倒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莫名就让他开始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生出一丝厌烦来。

眼下只能祈祷苏海接下来的日子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不然他真怕自己违反纪律往这家伙脑袋上来上一拳。

等所有人都回到寝室，时间已到十点，刘子涛吹响了熄灯哨。

灯光熄灭，韩凯躺在这张新床上回想这一整天的经历，渐渐松出了一口气。

一年，一年的时间，他终于从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成为了一名消防员，走到了这里。虽然只是一名预备消防士，韩凯也清楚自己还没那么快能进入火场，投入一线救援工作，可一想到他已经身处消防站，心中那股子兴奋与成就感还是按捺不住地冒出头来。

韩凯早已暗暗下过决心，不论如何，他一定会努力、更努力，就像当初那个救了自己的大哥，冲入火场，尽自己所能救下所有人。过去几年，他常常会想到自己身处火场恍惚间听到的那三个字：“小英雄。”

明天又将会是崭新的一天！

这么想着，韩凯翻了个身正要入睡，忽然听见隔壁床传来声音。

“乖啊宝宝，我给你买的香水已经在路上啦。我姑妈香港带回来的，保证是正品！就是迟了两天嘛......”

熄灯了还在打电话？听这声音，好像是那个灵活的胖子，王文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