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山黑水

接下来的日子，算是农村庄户人一年之中最忙最累的日子。

家家都在赶收成，勤快的天不亮就套好了牛车，带着干粮，一直干到山上看不见了才回来，陈志恒家没有那么多地，但是他们也没闲着，着急把山上的活都干完了之后，还得一趟一趟的用牛车把苞米都拉回家上仓子。

陈志恒是天天忙的乱七八糟的，一直到所有的活儿都完事儿了，他才得空休息几天。

这天早上，陈志恒睡醒之后，迷迷糊糊的端着个搪瓷盆去水缸里舀水，站在院子里洗脸。

一把凉水浇脸上，当时就精神了。

“就那么懒，把水烧热乎点再用能累死你是咋滴。”

“妈我习惯了，你不用管我。”

“管你你听算呐，把火再续上，锅里有水，快凉了。”

陈志恒听话的洗完脸去烧炕，发现锅里居然真有水，这么早烧水干啥？

走到大屋门口一看：“妈，我爸呢？”

“跟老李德臣一起，他们嘎伙儿一起上街（gai）去了。”

“哦。”

陈志恒答应一声，也没多问，可能是去供销社问种子的事儿去了吧。

在家吃了饭，把牛和猪，鸡鸭都喂完了、饮了水，陈志恒才算忙完。这些活平时陈永年在的时候是他干，陈永年忙起来的时候，是陈阳干，今天陈永年不在家，陈志恒在家，自然就落到他身上了。

“妈我出去一趟。”

不等王兰答应，陈志恒就出门了。

德胜村这边地势北高南低，本身就是个比较平缓的大坡，从村外面进来要先上一个大坡，再下来，才是进了村子，就以这条路为中心，村里近百户人家，就这么自西向东，一条街一条街的分列着。

陈志恒家住在北边倒数第二行街，向要去大河，就要穿过整个村子，到最南边去。

想了一下，陈志恒直接到了邻居家。

“大爷，在家呢，地整完了是吧。”

“大恒来了啊，嗯呐，就差往家里拉了，来进屋。”

陈志恒家左边的邻居，是实打实的亲戚，他叫大爷的这位，陈永富，和陈志恒他爹陈永年是叔辈兄弟，俩人有一个共同的亲爷爷，也就是陈志恒德太爷。

虽然当初太爷爷分家的时候，据说因为偏心自己小儿子，弄的陈志恒他爷爷这个排老二的和永富大爷家四爷爷有点别扭，两个老头子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不过这和陈永年、陈永富这两个小辈份的不挨边，俩人性格相近，住的还是邻居，平常处的就跟亲兄弟差不多，而且，前年四爷爷和四奶奶两个长辈都走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就没人提了。

陈志恒打小就和陈永富家的儿子陈志东一起玩，小东比他小一岁，从来都唯志恒哥马首是瞻，两家大人也不管，乐得见小孩子相处的好，所以，陈志恒来陈永富家极其随意，也不假假咕咕的，来了就直接说事儿。

“大爷，我爸今天上街了，咋没叫你呢。”

“叫了，我起不来那大早，就没去，嘿嘿，大侄咂，你想问啥。”

“嘿嘿……”

陈永年好开玩笑，陈永富就更跟个小孩一样。

“大爷，你知道我爸上街**啥去了么。”

“嘿，反正今天就回来了，你爸不让我告诉你。”

陈志恒：……

两个小老头加起来超过80岁了，还搁这逗小孩玩。

也没再问，陈志恒转话儿说道：“小东呢，还睡呢，还没起来？”

“你老弟勤快着呢，那天你不是送来个秃尾巴么，你弟那大小伙子，就差把骨头一起嚼碎吃了，这几天忙活完了，自己上山跑了好几趟去抓秃尾巴。”

陈志恒乐了：“抓着了？”

“抓着个屁啊，他啥也不知道，拎着个棍子满山乱跑，后来不没抓着么，又起高调去抓鱼去了。”

“抓鱼？”

陈志恒一愣：“大爷，小东别是去大河了吧，这还没封河呢，你心也真大，敢放他……”

“没有没有，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跟你大爷说话呢，我能那么虎么。小东去棺材沟子抓鱼去了。”

棺材沟子？那就是个大点的水沟子，那有什么鱼啊。

“大爷那我走了，我去棺材沟子找小东去。”

“去吧，别去大河啊听着么，不然给你俩开皮！”

陈永富进屋抓了一把山里红塞陈志恒手里：“去吧去吧。”

……

棺材沟子这个名听着吓人，其实根本没啥，只不过早些年在这集中处理过一批响马，那帮人随便就弄了点草席铺盖卷，就给埋了上游了，后来因为这地方本来就是水沟子，地势低老是被水冲，就破开土冲下来点不干净的东西，本来也没啥，架不住乡民口口相传，越传越离谱，不知怎么的就传成了大雨冲破鬼门关，一大片黑棺顺水游的说法了。

这儿，也就成了棺材沟子。

虽然这地方离村子远了点，又因为地形原因没怎么有田，是荒凉了点，不过离这沟子近的德胜和沙金儿两个村子的小孩都不怎么害怕，经常来这玩水。

有啥可怕的，处理土匪的时候到现在都大几十年了，现在是啥也冲不出来了。

一手用衣服兜着山里红，也就是小一号的山楂，陈志恒一路走一路吃，一路酸的直津鼻子，走了好一阵，终于是到了地方。

一个十几米宽，有水的地方不过十米的大水沟子而已。

上下望了望，没看见小东人在哪。

这地方到处都是不成材的红柳，水也七拐八拐的，陈志恒索性直接喊：“小东！”

“——啊？”

下游老远的地方，岸边的一个水窝子后面，一个剃着小平头，虎头虎脑的少年人探出身来，逆着光看向喊声的方向：“谁啊？干啥？”

“你往那么下边干什么，快进河儿了你！回来！！”

“大恒哥！哈哈哈！”

这回小东听清是谁了，挽着裤腿，逆着水流，呲呲个大牙，一路走了过来。

“大恒哥，你上我家去了啊，我爸告诉你的是吧。哦对！大恒哥！这有鱼！真有！”

看着眼前这个热情的少年，这张熟悉的脸，陈志恒微微叹气。

上辈子，他最对不起的人中，就有这个待他像亲哥哥一样的弟弟。

“鱼在哪呢，我看看。”

陈志恒也拖鞋下水，把裤腿挽起来。

管他呢，上辈子是上辈子，这辈子是这辈子，我都重活一次了，我还能再坑自己亲近的人？

那必是不能！

跟着小东一起，到他刚才来的地方，陈志恒看见了他挖的水坑里，那四、五条手指头大的鱼。

“这就是你说的鱼？”

“嗯呐！大恒哥，我就说真……”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

陈志恒拍了一下脑门，别说，这鱼，确实能连着骨头一起嚼着吃了，适合小东这小子！